過去租客的絕望碎片，像冰冷的砝碼，一層層壓在林辰的心頭。404公寓不再僅僅是一個詭異的現世牢籠，更是一條流淌著絕望暗河的曆史長廊，而他，正不可避免地沉入河底。那種孤立無援的感覺變得前所未有的具體——他不是第一個，很可能，也不是最後一個。
    他變得更加沉默，像101的老婦一樣，盡量縮小自己在公寓裏的存在感。除了必要的生理需求，他幾乎不再踏出404房門。那本《入住須知》成了他唯一的行為準則，他不再試圖理解，隻是機械地執行，像被編程的機器人。恐懼被一種深切的麻木所替代。
    唯一能稍微打破這死寂的，隻有307房間那日複一日、從未間斷的鋼琴聲。
    那循環的、固執的旋律，曾經讓他煩躁不安。但現在，這單調重複的聲音，反而成了一種詭異的“正常”標誌，一個提醒他時間仍在流逝的、扭曲的坐標。它成了這座墳墓般的公寓裏，唯一穩定的背景音。
    然而，就連這最後一點脆弱的“穩定”，也很快被打破了。
    那是一個平靜得令人窒息的下午。林辰正對著電腦屏幕上寥寥無幾的職位招聘信息發呆，耳朵裏習慣性地過濾著307那永無止境的琴聲。
    突然——
    琴聲戛然而止。
    不是一曲終了的自然停頓，而是像一個正在說話的人被猛地扼住了喉嚨，聲音在某個音符上被硬生生掐斷。
    絕對的寂靜，如同實質般猛地壓了下來。
    林辰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抬起頭，望向天花板。
    寂靜。
    持續的死寂。
    這種寂靜，比之前任何一種安靜都要可怕。它抽走了公寓裏唯一持續存在的聲源，仿佛心髒停止了跳動。
    一分鍾。兩分鍾。五分鍾……
    307的房間毫無聲息。沒有腳步聲，沒有交談聲，沒有哪怕一丁點挪動椅子的聲音。隻有一片真空般的死寂。
    林辰感到一陣莫名的心慌。這種中斷極不尋常。幾個月來，那琴聲就像公寓的呼吸一樣，從未停止過。發生了什麽？鋼琴家病了？出門了？還是……
    他想起了203銷售員的話：“307的住戶換人了。”
    一股寒意悄然爬上脊背。
    這種寂靜持續了整整兩天。
    這兩天，林辰過得渾渾噩噩。公寓仿佛變成了一座真正的墳墓，連最後一點象征性的“活氣”都消失了。他發現自己甚至有些病態地懷念起那循環的琴聲來。至少那代表著某種“存在”。
    他不敢去307查看，規則和直覺都警告他不要多事。他隻能被動地等待，在死寂中煎熬。
    第三天夜裏。
    林辰在極度困倦中迷迷糊糊睡去。夜的深沉包裹著公寓，萬籟俱寂。
    突然！
    “咚！！！”
    一聲沉重、瘋狂、完全不成調的音符如同重錘般狠狠砸下，瞬間將林辰從睡夢中驚醒！
    那不是演奏，更像是有人用拳頭或者重物狠狠砸在鋼琴鍵盤上！
    他的心猛地一縮。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
    “哐啷！咣——吱嘎——！！”
    更多的聲音爆發出來！不再是音樂，而是噪音！瘋狂的、混亂的、充滿破壞力的噪音！鍵盤被胡亂的、用盡全力地砸擊，琴弦發出刺耳的哀鳴和斷裂聲，踏板被瘋狂踩動，甚至夾雜著木頭破裂、某種東西被拖拽摩擦的可怕聲響！
    這不再是練習，這根本是一場發生在鋼琴內部的、歇斯底裏的屠殺！
    噪音毫無韻律可言，隻有最原始的情緒宣泄——憤怒、恐懼、絕望、瘋狂！它穿透地板、牆壁，蠻橫地灌入林辰的耳朵，震得他頭皮發麻！
    他蜷縮在床上，用手死死捂住耳朵，但那可怕的噪音仿佛能直接鑽進他的腦髓！他從未聽過如此可怕的聲音，這甚至超越了“清理”夜那單純的暴力聲響，這其中蘊含的負麵情緒濃烈到幾乎令人嘔吐！
    307發生了什麽？！那個鋼琴家怎麽了？！是他在破壞鋼琴？還是有什麽東西……在破壞他？
    噪音持續著，時而高亢尖銳，時而低沉咆哮，時而短暫停歇，隨即又以更猛烈的勢頭爆發！中間似乎還隱約夾雜著一種非人的、壓抑的嘶吼或哭泣，但立刻就被瘋狂的砸擊聲淹沒。
    這可怕的“演奏”持續了將近一個小時。
    林辰渾身都被冷汗浸透，牙齒不受控製地打顫。他感覺自己正在聆聽一個靈魂徹底崩潰、毀滅的全過程。
    最終，所有的聲響，像它開始那樣突兀地，停止了。
    徹底的、絕對的寂靜再次降臨。
    這一次的寂靜，比之前琴聲中斷時更加沉重，更加不祥。仿佛所有的生命力和瘋狂都在那最後的爆發中被消耗殆盡，隻留下一片虛無的死寂。
    林辰一夜無眠。
    第二天早上，他臉色慘白，如同大病初愈。他膽戰心驚地注意著樓上的動靜。
    一整天，307房間再也沒有傳出任何聲音。沒有正常的琴聲，沒有瘋狂的噪音，什麽都沒有。
    下午，他不得不下樓倒垃圾。在樓梯口，他遇到了正從外麵回來的203銷售員吳經理。
    吳經理依舊穿著那身筆挺的西裝，臉上掛著那標準得令人不適的燦爛笑容，仿佛昨夜那場可怕的噪音從未發生過。
    “您好！林先生！”他熱情地打招呼，語氣一如既往地流暢空洞，“今天天氣真不錯，非常適合開拓新客戶！您是否需要……”
    “307……”林辰忍不住打斷他，聲音沙啞，“昨天晚上……你聽到了嗎？”
    吳經理的笑容沒有絲毫變化，甚至連嘴角的弧度都沒有抖動一下，他用一種理所當然的、近乎愉悅的語氣說道：
    “哦，您說307啊。是的，之前的住戶似乎因為個人原因無法再繼續居住了。”
    他頓了頓，笑容更加燦爛，仿佛在宣布一個好消息。
    “不過請您放心，公寓的管理效率非常高。新的住戶今天上午已經搬進來了。”
    林辰如遭雷擊，僵在原地。
    吳經理仿佛沒有看到他慘白的臉色，繼續用他那推銷員的腔調說：“相信新的鄰居也會是一位遵守公寓規定、熱愛安靜生活的好住戶！祝您今天心情愉快！”
    說完，他微笑著點了點頭，轉身走向自己的203房間，開門，進入，關門。動作流暢自然。
    林辰獨自站在樓梯口，渾身冰冷。
    新的住戶……已經搬進來了？
    上午？在昨夜那場瘋狂的、毀滅性的噪音之後？這麽快？
    “之前的住戶無法繼續居住”……
    “管理效率非常高”……
    銷售員那毫無波瀾的笑容和輕鬆的語氣，比任何恐怖的描述都更讓林辰感到毛骨悚然。
    307的鋼琴家不是搬走了。
    他是被“更換”了。
    就像更換一個損壞的零件。
    而那本《入住須知》，沉默地允許甚至“規範”著這一切。
    林辰感到一種徹骨的寒意。他不僅被困在規則裏，更被困在一個不斷“更新換代”、卻永遠維持著表麵平靜的恐怖循環裏。
    下一個被“更換”的，會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