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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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詭麓書院如詩如畫的亭苑之中,亭台樓閣錯落有致,回廊曲折通幽,繁花似錦,芬芳四溢,仿佛是人間仙境一般。就在這如夢如幻的美景裏,一個身姿婀娜多姿的女子,宛如一朵盛開在暗夜中的妖冶之花,緩緩而來。她身著一襲嫵媚至極的著裝,那衣袂飄飄,似是雲霧繚繞,又似是輕紗曼舞,將她那玲瓏有致的身段勾勒得恰到好處。她的臉上戴著一層麵紗,那麵紗如霧如煙,為她增添了幾分神秘莫測的氣息,讓人忍不住想要揭開那層麵紗,一睹她的絕世容顏。而這個女子,不是別人,正是靈鳳玉。
此刻,靈鳳玉正與書院內德高望重的大先生王利並肩而行,二人閑庭信步,悠然自得。靈鳳玉蓮步輕移,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人心弦之上,她的眼神流轉間,似有萬種風情,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勾人心魄的淺笑。
“王兄,此次之事,竟讓你痛失愛子,奴家這心裏啊,真真是過意不去,猶如萬箭穿心一般難受。”靈鳳玉嫣然一笑,朱唇輕啟,那聲音婉轉悠揚,宛如黃鶯出穀,卻又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魅惑,讓人聽之如癡如醉。她的心中卻在暗自盤算著,這王利雖表麵故作輕鬆,但喪子之痛,又豈能輕易釋懷,且看他後續如何行事。
王利微微一怔,隨即臉上擠出一抹笑容,那笑容卻顯得有些僵硬和虛偽。“仙子,客氣了。王某膝下兒女成堆,恰似那繁星點點,數也數不清。少一個,又算得了什麽,不過是滄海一粟罷了。隻不過,讓仙子失望了,那姓姬的小子,狡猾如狐,竟讓他給跑了。不過,仙子放心,王某已聯合其它兩家書院的大先生,以至聖山的名義,發出了追殺令。那追殺令一出,想必不久後,就會有好消息傳來,那小子插翅難逃。”王利緩緩地說道,眼神中閃過一絲陰狠,不時,還猥瑣地看向身旁的靈玉鳳,心中暗自思量,若能借此機會討好這靈鳳玉,說不定日後能得到不少好處。
靈鳳玉微微頷首,輕柔地說道:“那奴家在這裏代師尊先謝過王兄了。王兄如此盡心盡力,奴家定會在師尊麵前,為王兄美言幾句。”她的心中卻冷笑一聲,這王利不過是想借此事邀功罷了,不過,隻要他能達到自己的目的,暫且先哄著他便是。
王利連忙恭維地說道:“不敢當,不敢當,還請仙子在師尊麵前,多多美言才是。若能得仙子師尊的青睞,那王某便是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那奴家就先回了,一切就有勞王兄了。”靈鳳玉和藹地說著,那聲音溫柔似水,讓人如沐春風。言罷,她輕輕一躍,便躍上了那條青蛇。青蛇身形巨大,鱗片閃爍著幽冷的光芒,宛如一條綠色的綢帶,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靈鳳玉穩穩地坐在青蛇背上,青蛇仰頭發出一聲嘶鳴,隨後便如離弦之箭一般,向著遠方疾馳而去,隻留下一道綠色的殘影。
看著漸漸遠去的靈鳳玉,王利不禁感慨道:“真不愧是九淵第一蛇蠍美人,看似溫柔婉約,實則心狠手辣,如那帶刺的玫瑰,美麗卻又危險至極。”他的心中既有一絲忌憚,又有一絲渴望,渴望能從靈鳳玉那裏得到更多的利益。
就在這時,回廊深處一個老者的身影一閃而出,那身影如鬼魅一般,悄無聲息。他緩緩向著王利走去,每一步都沉穩有力,仿佛踏在人的心上。
“見過,家主。”王利心中一驚,連忙恭敬抱拳,向來人致意。他的心中暗自揣測,不知家主此時出現,所為何事。
老者正是王禪,詭麓書院真正的當家人。他身著一襲長袍,那長袍隨風飄動,宛如地府幽魂一般。他麵容冷峻,眼神深邃如淵。“你這次事辦的不錯,等人王殿開啟,就讓你的第七子去吧!”王禪捋著長須,淡淡地說道,那聲音低沉而有力,仿佛蘊含著無盡的威嚴。
王利心中一喜,連忙恭敬地說道:“王利帶犬子,謝過家主。這次派去追殺那小子的人,都是精挑細選,個個資質平庸,心思粗疏,與前次圍殺者一樣,都是廢材,定不會要了那小子的命,還請家主放心。”
“這就好!相信,那兩家也會如此行事,絕不會惹禍事上身。此事關係重大,切不可掉以輕心。”王禪淡淡地說道,眼神中透露出一絲睿智和沉穩。
此刻,九淵大地的櫟陽城仿若一座被陰霾籠罩的孤城,寒風如鬼魅般在街巷間穿梭,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呼嘯。姬炎,這位身負血海深仇的青年,正如一隻受傷卻依舊警覺的孤狼,躲在一間荒廢已久的老宅內吞噬黑虎妖丹為自己療傷。
這老宅,曾或許也有過熱鬧與繁華,可如今,殘垣斷壁在歲月的侵蝕下搖搖欲墜,破敗的門窗在風中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似在訴說著往昔的滄桑。雜草叢生的庭院裏,枯黃的野草在寒風中瑟瑟發抖,仿佛也在為姬炎的遭遇而悲歎。
櫟陽城的城主秦非子,恰似一頭貪婪而凶殘的惡狼,唯利是圖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暴虐無道更是他的代名詞。在他的世界裏,沒有親情、友情,隻有那閃閃發光的金銀。隻要價碼合適,就算是親爹,他也能毫不猶豫地出賣,仿佛人性在他眼中不過是可以用金錢衡量的物品。當年,正是這個喪心病狂的秦非子,夥同姬炎的大伯、三叔狼狽為奸,肆意擄掠離歌城的無辜百姓,讓無數家庭支離破碎。
姬炎一想到這些,心中的怒火便如火山噴發般洶湧澎湃,仿佛要將他的身體都燃燒殆盡。他的雙手緊緊握拳,雙眼布滿血絲,猶如燃燒的火焰,噴射出憤怒與仇恨的光芒。然而,他深知自己此刻就像一隻羽翼未豐的雛鷹,還沒有足夠的能力與那凶殘的秦非子正麵交鋒。他隻能強忍著心中的怒火,像一隻蟄伏在黑暗中的獵豹,靜靜地等待著時機的到來,待自己羽翼豐滿之時,再與那秦非子做一場徹底的了斷,為離歌城的百姓討回公道。
由於櫟陽城中四處都粘貼著至聖山發出的賞金追殺令,那一張張追殺令就像一張張無形的巨網,將姬炎緊緊籠罩其中。為了躲避追殺,姬炎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易容,讓自己變成一個毫不起眼的普通人。
櫟陽城,這座看似繁華熱鬧的城池,實則是一個藏汙納垢之所,十惡不赦之城。城中除了那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妓院,彌漫著淫靡腐朽的氣息;就是那喧囂嘈雜、烏煙瘴氣的賭坊,充斥著貪婪與欲望的叫嚷。
在如夢似幻、縹緲朦朧的夜色輕撫下,一條蜿蜒如銀蛇的渭河,悠悠穿城而過。那河麵,恰似一麵巨大而深邃的鏡子,倒映著兩岸的燈火闌珊,波光粼粼間,似有無數星辰在水中跳躍閃爍。
河麵上,一艘艘花船宛如夜空中綻放的絢麗煙火,在燈紅酒綠中往來穿梭。那些花船,張燈結彩,五彩的綢緞隨風飄舞,似是彩色的雲朵在河麵嬉戲。船上,一個個衣著豔麗的女子,恰似春日裏盛開的繁花,嬌豔欲滴。她們精心妝飾的粉黛麵容,在燭火的映照下,宛如夜空中閃爍的星辰,散發著迷人的光彩。她們或輕歌曼舞,或嬌笑嬉戲,與身旁的男子們沉溺於歡歌笑語之中。
姬炎靜靜地立於岸邊,眼神深邃而堅定,猶如寒夜中的星辰,透著無盡的冷冽與決絕。周圍的一切喧囂與繁華,在他眼中不過是過眼雲煙,毫無一絲心動。此刻,世間的一切誘惑與享樂,對他來說,都如夢幻泡影,是虛妄而不真實的存在。他緊緊握著拳頭,心中隻有一個聲音在回蕩:“我要活著,我要複仇!”
忽聞河麵上傳來一陣異動,原本在碧波上笙歌不斷、燈影搖曳的花船,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巨手扼住了喧囂的喉嚨。先是絲竹聲戛然而止,接著那些觥籌交錯的身影紛紛湧到船舷邊,臉上的嬉笑瞬間被敬畏取代。隻見數十艘花船如同受驚的雁陣般四散避讓,又似俯首稱臣的臣子,齊齊向著河道兩側退去,在寬闊的水麵上讓出一條筆直如矢的通道,連水波都似因這股無形的威壓而收斂了躁動,變得溫順起來。
就在這一片寂靜之中,遠處的夜色裏緩緩駛出一艘巨船,宛如一座浮於水上的瓊樓玉宇,破開粼粼波光而來。船身以名貴的金絲楠木打造,通體鎏金鑲銀,在兩岸宮燈與月華的交映下,流淌著令人目眩的金碧輝煌。船頭雕刻的蛟龍昂首欲飛,鱗爪分明,仿佛下一瞬便要騰雲駕霧;船尾的彩鳳展翅翩躚,尾羽垂落處綴著細碎的明珠,隨波晃動時灑下點點星輝,每一處雕飾都栩栩如生,盡顯氣派與匠人之巧。
巨船頂層矗立著一座漢白玉高台,四角懸掛著流蘇宮燈,暖黃的光暈透過薄紗傾瀉而下,將高台映照得如同夜空中墜落的星辰,璀璨而奪目。高台上,一道纖細的身影端坐於錦墊之上,懷中橫抱一把琵琶。她以一方紫紗遮麵,那紗羅輕薄如晨霧,朦朧了眉眼,卻更添幾分縹緲的神秘感,仿佛月中仙子臨凡,不染塵俗。她身著一襲深紫繡暗花裝,領口與袖口滾著銀線雲紋,裙擺垂落如瀑,微風拂過,衣袂輕揚,宛如一朵含苞的墨菊在夜色中輕輕搖曳,隱隱透出清雅淡遠的馨香,不施粉黛卻自有一種雍容氣度。
指尖輕攏慢撚,一串清越的琵琶音便如山間清泉般流淌而出,初時低回婉轉,似私語呢喃,漸而愈發悠揚,如空穀鶯啼,順著晚風飄向岸邊。姬炎隻覺那冰冷如寒鐵的心房,像是被這琴音裹著的暖意輕輕包裹,原本凝結的鬱結竟開始悄然鬆動,恍若寒冬裏凍得堅硬的土地,被春雨浸潤後,慢慢透出一絲柔軟的氣息。他緊鎖的眉峰微微舒展,眼中的沉鬱被一縷難以言喻的疑惑與好奇取代,循著那勾人心魄的琴音,緩緩抬眼望向高台上的身影。
“怎會是她?”一聲低低的驚呼險些衝破喉嚨,姬炎隻覺心髒猛地一縮,仿佛平靜的心湖被驟然投入一塊巨石,驚濤駭浪瞬間席卷了所有心緒。他的目光並未在那模糊的麵容上停留,而是死死定格在女子身側斜放的物件上。那是一把白玉紙傘,傘骨瑩白如玉,傘麵素淨如雪,在微光的映照下泛著溫潤的光澤,宛如將一輪新月凝在了傘麵之上。這把傘,像一把塵封已久的鑰匙,轟然打開了他記憶深處的閘門。
“瀟雨沫,她怎會在此?”這一次,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蕩,聲音帶著難以掩飾的顫抖脫口而出。當年離歌城中初見,贈傘之景……一幕幕清晰得仿佛就發生在昨日。
巨船載著琴音與那抹熟悉的身影漸漸駛遠,琵琶聲越來越淡,最終融入浩渺的夜色與粼粼波光中,卻依舊像一雙溫柔的手,輕輕撫平姬炎心湖的波瀾,又留下無盡的悵惘。
姬炎靜靜地立在岸邊,夜風吹起他的衣袍,獵獵作響,心中翻湧著震驚、欣喜與疑惑。良久,一聲悠長的歎息才從唇間溢出,輕得像一片凋零的柳葉,無聲飄落進寂靜的夜色裏。他緩緩轉過身,腳步沉穩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落寞,漸漸消失在夜色中。
櫟陽城,從來都是江湖與市井的熔爐。街頭巷尾,販夫走卒的吆喝與江湖客的低語交織,青樓的笙簫與賭坊的喧囂此起彼伏,三教九流在此盤根錯節,魚龍混雜得如同打翻了的調色盤。這座城就像一頭盤踞的巨獸,張開無形的巨口,將懷揣各異心思的人一一卷入其中。可偏偏是這份光怪陸離的混沌,恰似一層濃稠的煙靄,為姬炎築起了天然的庇護所。在這滿眼皆是“異鄉客”的地方,他反倒成了最不顯眼的尋常。
猶記半月前初抵此處時,他剛從一場九死一生的惡戰中掙脫,渾身傷痕如同被狂風撕裂的殘荷,每動一下都牽扯著刺骨的疼痛。然,時光如同一位手法輕柔的醫者,悄悄舔舐著他的傷口,待如今,身上的傷已好了七七八八。他知道,是時候離開了。
這夜,暮色像一匹厚重的玄色綢緞,從天際緩緩垂落。一輪明月掙脫雲層的束縛,懸在墨藍色的夜空上,清輝如練,灑在石板路上,映出斑駁的光影;晚風帶著河邊的水汽徐徐吹來,卷起街角的幾片落葉。姬炎踏著月光,腳步輕得像一片飄葉,悄無聲息地來到了臨河的酒肆。一盞盞被歲月浸潤的舊燈籠,映著牆上褪色的詩詞字畫;空氣中彌漫著醇厚的酒香,混雜著隔壁桌傳來的淺酌低語,竟生出幾分難得的閑適。
但這份閑適,卻熨不平姬炎心頭的波瀾。他避開熱鬧的大堂,獨自走到臨河的角落坐下,對著店小二輕聲道:“溫壺好酒,不用配菜。”酒壺上桌時帶著陣陣溫熱,他倒出一杯,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晃蕩,映出他眼底深藏的惆悵。這是他在櫟陽城的最後一晚了,明日,他便要如離弦之箭般奔赴那日月洞天。他端起酒杯淺啜一口,烈酒入喉,卻沒帶來絲毫暖意,反倒讓心中的沉鬱更甚。
姬炎又飲下一杯,目光望向窗外。河麵倒映著月光,波光粼粼,像撒了一地的碎銀。可這溫柔的夜景,卻勾不起他半分賞玩的興致。他輕輕摩挲著酒杯邊緣,指腹觸到粗糙的瓷紋,心中暗歎:天下之大,卻無他容身之所。
酒過三巡,壺中瓊漿已去大半。姬炎執杯斜倚,目光落在那輪如盤皓月上。銀輝傾瀉,恍惚間竟與當年在離歌城中所見的月色重疊。正自神思飄遠,忽覺一股清淺的香風拂麵而來,不是脂粉的俗豔,倒似深穀幽蘭,沁人心脾。
姬炎心頭微動,抬眼望去,隻見一道身影如暗夜中悄然綻放的紫蓮,步步生姿地向他走來。女子身披一件緊身的紫絨鬥篷,鬥篷邊緣繡著細密的銀線暗紋,行走間如流紫含光的雲朵,將她周身裹得嚴嚴實實,偏又在移步轉身的弧度裏,泄出幾分難以言喻的優雅。最妙的是她麵上蒙著的那層紫紗,薄如蟬翼,朦朧了眉眼輪廓,卻獨獨將一雙眸子襯得愈發清亮。那雙眼,似浸在寒泉裏的星子,流轉間既有女子的溫婉,又藏著幾分洞悉世事的慧黠。
女子在對麵椅上輕輕落座,玉指纖長,慢撚鬥篷係帶解下時,姬炎才看清她的全貌。一身月白綾羅長裙襯得身姿窈窕,腰束同色錦帶,勾勒出不盈一握的纖腰,靜坐時如臨水照花,動時裙擺微揚,又似春風拂過的嫩柳,每一處姿態都透著恰到好處的柔美,卻無半分矯揉造作。
“公子,多年不見,雨沫特來歸還紙傘。”女子微微欠身,聲音輕緩柔和,像是山澗裏流淌的清泉,叮咚悅耳,又似春日裏拂過花叢的暖風,帶著三分暖意七分溫柔,輕輕落在姬炎耳中,竟讓他緊繃多日的神經不自覺地鬆弛了幾分。
“瀟姑娘怎會知在下在此?”姬炎心頭猛地一震,端著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緊,杯沿與指節相觸,泛起一絲青白。他麵上不動聲色,眼底卻已翻起驚濤。自易容潛入櫟陽城,他刻意斂去了周身氣息,所用容貌亦是尋常江湖客的模樣,尋常人絕難識破,瀟雨沫怎會一眼認出?更遑論精準尋到此?無數個疑問在他腦中盤旋。
“嗬嗬。”瀟雨沫被姬炎這副驚而不慌的模樣逗笑,笑聲如簷下風鈴,清脆中帶著幾分嬌憨,“雨沫的母親乃是青丘狐族,對天地靈氣的感知本就異於常人。當年公子在離歌城中相贈紙傘時,傘骨上便沾了公子獨有的靈氣。那氣息似雪後鬆林的清冽,又混著幾分書卷的淡雅。”她抬手攏了攏鬢邊碎發,眼底漾著真誠的笑意,“隨著年歲漸長,雨沫的感知也越發敏銳。公子踏入櫟陽城那日,這縷熟悉的氣息便飄入了我心,隻是那時城中人多氣雜,未能完全確認。直到三日前在渭河,再次感知到公子氣息,方才尋來。”
姬炎聽著瀟雨沫娓娓道來,懸著的心漸漸放下。他望著瀟雨沫清澈的眼眸,想起當年遞出紙傘的情景,嘴角不自覺地勾起一抹淺淡的笑意。於是,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微笑著說道:“原來如此。那把傘本就是在下贈予姑娘的,既是贈物,便沒有收回的道理。”
“那,雨沫便恭敬不如從命了。”瀟雨沫輕輕頷首,纖長的手指摩挲著杯沿,目光落在他略帶倦容的臉上,語氣裏滿是關切,“隻是不知,公子接下來作何打算?”她的眉頭微蹙,眼底浮起一層淡淡的擔憂。
姬炎聞言,剛舒展的眉頭又皺了起來,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他望著瀟雨沫真誠的眼神,心中泛起一陣矛盾:既想傾訴積壓的心事,又怕這潭渾水牽連了無辜的她。原本因故人重逢而起的愉悅,瞬間被沉重的使命感壓得黯淡下來,語氣也添了幾分傷感與無奈:“走一步,算一步吧。”他的眼神裏麵藏著太多不能言說的秘密,像壓在心頭的巨石,讓他連笑都覺得沉重。他太清楚自己身上的擔子,絕不能因私人情誼將瀟雨沫拖入險境。
瀟雨沫見姬炎欲言又止,心中已然明了大半,她沉默片刻,忽然壓低聲音問道:“這城中的秦家,便是當年參與屠戮離歌城的禍首吧?不知公子有何打算?”說這話時,她的眼底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憤怒,握著酒杯的手微微收緊——其實,她早已知曉離歌城的禍事。
“來日必定清算!”姬炎猛地抬眼,目光如淬火的利刃般堅定,一字一句斬釘截鐵,帶著徹骨的寒意與不容置疑的決心。
瀟雨沫見狀,端起酒杯,鄭重地向姬炎舉杯:“雨沫敬公子一杯,望公子心想事成,諸事順意!”她的語氣真摯,眼神裏滿是鼓勵,像暗夜裏的一點星光,給姬炎沉重的心頭添了幾分暖意。
姬炎微微頷首,舉杯回敬,指尖與她的杯沿輕輕相觸。他望著眼前這位舉止優雅、眼神澄澈卻又深藏不露的女子,心中忽然生出幾分疑惑:“瀟姑娘已有這般修為,為何不離開這櫟陽城?”
瀟雨沫聞言,眼神漸漸柔和下來,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她輕輕轉動著酒杯,思緒飄回了那些黑暗的日子,“當年被秦家人擄來櫟陽,每日都活在恐懼之中,仿佛跌進了無底的深淵,看不見半分光亮。直到他們將我當做奴隸售賣,我以為自己今生再無希望,卻不料遇到了一位貴人。那位前輩名喚子木,是一位隱世高人。”她的聲音溫柔,帶著對往事的追憶,“子前輩見我可憐,又察覺我身上的狐族血脈,便買下了我。他從未將我當丫鬟使喚,反倒悉心教導我讀書習禮,傳我修行之法。”說到這裏,她的眼底滿是幸福與滿足。
“如此便好。”姬炎心中的疑慮盡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由衷的欣慰。他再次舉杯,語氣真誠:“在下願瀟姑娘此生歲歲平安,平平安安!”
這一夜,時光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輕輕撥弄,放慢了它匆匆的腳步。燭火搖曳,似是夜的精靈在翩翩起舞,那溫暖而昏黃的光暈,將周圍的一切都渲染得如夢如幻。姬炎與瀟雨沫相對而坐,麵前的酒壺添了又空,空了又添,琥珀色的美酒在杯中蕩漾,似是他們心中泛起的層層漣漪。
他們的言語如潺潺溪流,自然而流暢,又似夜空中閃爍的繁星,璀璨而迷人。每一個話題,都像是開啟了一扇通往彼此內心世界的門,讓他們在這喧囂亂世中尋得了一片寧靜的港灣。他們談往昔,他們也聊今朝。那契合的程度,仿佛是兩顆久別重逢的星辰,在浩瀚宇宙中找到了彼此的軌跡,好似永遠也不會走到盡頭。
直至東方那沉寂的夜幕漸漸泛起魚肚白,宛如一幅巨大的畫卷被一支神奇的畫筆輕輕點染。第一縷金色的朝陽,如同破曉的利劍,衝破層層雲層的束縛,帶著無盡的希望與溫暖,灑在兩人身上。那光芒宛如給他們披上了一層輕薄的金紗,讓他們在這晨光中顯得格外聖潔而美好。
姬炎緩緩起身,他的動作優雅而從容,仿佛時間在這一刻也為他靜止。他微微欠身,向瀟雨沫辭行,那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聲音,如同夜風中傳來的悠揚笛聲,在瀟雨沫的心中久久回蕩。“雨沫,就此別過,後會有期。”他的話語中帶著一絲不舍,卻又透著一種堅定,他有著自己必須要去完成的使命。
說罷,姬炎轉身邁步,身影漸漸消失在那一片絢爛的晨光裏。那漸行漸遠的背影,如同一片飄零的落葉,在風中獨自飄蕩,讓瀟雨沫的心中湧起一股淡淡的惆悵。這惆悵,像清晨的薄霧般縈繞不散,又似一縷輕柔的絲線,纏繞在她的心頭。
瀟雨沫靜靜地站著,目送著姬炎離去。她的眼神中滿是不舍,那微微泛紅的眼眶,泄露了她內心深處的情感。她輕輕攏了攏身上的鬥篷,卻無法驅散她心中的寒意。她在心底默默祈禱,帶著她最真摯的願望:“姬哥哥,願你我各自安好,定有重逢時。”她的聲音輕柔,似在向命運許下一個永恒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