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褪色肖像與靜默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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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門“砰”地關上的沉悶聲響,如同棺蓋合攏。燭火劇烈搖曳,昏黃的光芒掙紮著對抗驟然降臨的濃稠黑暗和席卷而來的陳舊塵埃。冰冷潮濕的空氣如同無數細小冰冷的手,攫住他們的皮膚。蘇棠手中蠟燭的火苗在氣流中瘋狂扭動,幾乎熄滅,勉強映亮三人驟然繃緊的麵孔。
那扇門隔斷了外麵那個如提線木偶般反複擦拭地板的“清潔工”,也將他們鎖入了這片似乎被時光凍結的領域。死寂籠罩,隻有燭芯燃燒的輕微畢剝聲和他們自己壓低的呼吸。
淩墨和陸離的手電光柱迅速掃向四周,光束切割著黑暗。
地下室異常開闊,遠超地上房間的格局,如同一座被遺忘的墓穴。牆邊堆積著無數被黑色防塵布覆蓋的物體,輪廓詭異,大小不一。空氣裏彌漫著濃鬱的、如同封存了百年的陳舊紙張、皮革、木頭黴爛以及一股難以形容的、類似福爾馬林又混著奇異甜腐的複雜氣味。
正中央,孤零零地立著一個高大的木製畫架,同樣被厚厚的防塵布覆蓋。
蘇棠舉著蠟燭走近畫架。火苗舔舐著垂下的布幔邊緣,她的心跳得有些快。一股強烈的直覺告訴她,這塊布下藏著某種至關重要的東西。
淩墨和陸離默契地用光柱照向畫架兩側和後方,確認沒有潛在威脅。
蘇棠深吸一口氣,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抓住了防塵布冰冷粗糙的一角,用力向下一扯!
塵埃如霧般騰起,嗆得人咳嗽。防塵布頹然滑落在地,露出被它遮蓋的東西。
不是預想中的抽象畫或風景。
是一幅巨幅的油畫肖像。
畫上的女人穿著數十年前的舊式華服,眉眼依稀能看出祖母年輕時的輪廓,但神情卻與那個精於算計、掌控一切的老夫人截然不同。畫中的她顯得異常年輕,甚至帶著些許稚氣的局促和柔順。她的嘴角微微上揚,眼神卻空洞而迷茫,仿佛隔著一層水霧看向畫外的世界。她的懷中,抱著一個裹在白色繈褓裏的嬰兒。
而在她的腳邊,用極其嫻熟的古典技法、卻被一種倉促塗抹的筆觸覆蓋了大半的——是兩個模糊的、手拉手的孩童黑影。
畫筆顯然想要將這兩個孩童的形象徹底塗抹掉,抹成一片混沌的深棕色背景,但孩童的輪廓卻頑強地透過厚重的顏料顯露出來,如同兩個無法被完全驅散的幽魂。
這幅畫本身帶來的衝擊,遠比畫架的存在更令人窒息。
“是她…”蘇棠低喃,燭光在她眼中跳動,“但又…完全不同。”那種茫然和被動的神色,與她所知的祖母判若兩人。
淩墨的目光卻被畫中女子腳下的那片不甘消失的孩童輪廓死死攫住。兩個?加上懷中的嬰兒…三個?這和燈塔祭壇、童謠、以及阿傑遺言中的碎片再次吻合。
“看後麵!”陸離的聲音帶著一絲發現目標的冷靜。
他用手電光指向肖像畫的背麵。
幾人繞到畫架後麵。畫板的背麵沒有繃布,是粗糙的木板。而就在木板中央,有人用極其鋒利的東西,深深地刻進木頭裏,刻下了一行歪歪扭扭、刻痕極深的小字:
It&ne.
(它找到我了。)
字跡邊緣的毛刺顯示書寫者刻下這些字時的倉惶、絕望,甚至瘋癲。指尖順著刻痕劃過,似乎還能感受到那冰冷的恐懼穿透時光撲麵而來。
淩墨的心跳漏了一拍。又是“它”。阿傑木牌上也有這個字跡。這絕不是指祖母自己,也不是指某個人。而是一個讓年輕時的祖母(或是畫中人)都感到被“找到”的巨大恐懼的…存在?
就在這時,陸離似乎發現了什麽,他將手電光調整角度,貼近畫布邊緣仔細檢查畫框。他極其小心地用手指拂過畫框與畫布連接的縫隙,挑起一些幹結的顏料碎屑。
“這種深棕的覆蓋顏料,和周圍材質有細微差異。年代似乎…更近。”他低語,像是在解一道謎題。他從畫架一角不起眼的汙漬中,用鑷子夾起一絲極其細微的深紫色纖維——和森林裏那種詭異花朵的顏色一模一樣。
蘇棠隻覺得一股寒意順著脊椎蔓延開。有人在更近的年代,在這幅畫上,試圖再次掩蓋那兩個孩童!而且很可能與那種能影響神智的紫花有關!
他們開始更仔細地搜索整個地下室。陸離謹慎地掀開靠近牆壁的一大塊防塵布,露出一排高大的金屬檔案櫃。
淩墨和蘇棠則在成堆的覆蓋物中翻找。一些是破舊家具,一些是蒙塵的儀器框架,更多則是打包捆紮好的、不知內容的箱子和皮袋。沉悶的空氣和陳腐的氣味讓人頭暈。
突然,蘇棠被一個用厚帆布包裹的長條物體絆了一下。她“哎喲”一聲,下意識伸手撐住,手裏的蠟燭滾落在地,瞬間熄滅一角。
黑暗瞬間吞沒了她所在的位置。
“小心!”淩墨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手電光立刻照了過來。
蘇棠穩住身形,也摸索著重新點燃蠟燭。昏黃的火光重新亮起,映亮了她剛剛絆倒的地方——那個帆布包裹。
被剛才的絆倒和撞擊,帆布捆紮的繩子鬆脫了一些,一角散了開來。蘇棠下意識地伸手想把它重新裹好,指尖卻碰到了一個堅硬的、冰冷的東西。
她撥開帆布。
裏麵是一個立式的木質相框。相框玻璃完好,但被厚厚的灰塵覆蓋。
蘇棠隨手用袖口抹去玻璃上的積塵。
一張照片顯露出來。
背景是蜜語莊園一處向陽的露台,鋪著華美的地毯。露台中央放著一把奢華的扶手椅,一個更顯老態、穿著考究老式睡袍的女人坐在上麵,神情陰鬱麻木。照片的年代明顯比那幅油畫更近。
而最引人注目的,不是椅子上那個女人。
是她的腳邊。
三個小小的嬰兒,並列躺在一張巨大的白色毛絨墊子上,裹在繈褓中,如同三件等待主人欣賞的珍寶。其中一個稍大些的嬰兒,胖乎乎的手腕上,赫然掛著一枚小小的、鏽蝕的鈴鐺!
蘇棠的呼吸瞬間停止!
她湊近燭火,死死盯著那張臉——坐在椅子上的老婦人,正是她的祖母!隻是照片裏的她,眼神空洞無神,嘴角下垂,籠罩著一種深深的疲憊和絕望,像是早已被抽走了所有生命力的空殼!而那種麻木陰鬱,簡直和剛才地上那個擦拭地板的“清潔工”如出一轍!
“這…不可能…”蘇棠的聲音變了調。祖母在她心中永遠是那個運籌帷幄、深不可測的掌控者,怎麽會是照片中這個行將就木、失去靈魂般的傀儡?
淩墨也看到了照片,他的目光聚焦在繈褓中那個戴鈴鐺的嬰兒手腕上。那鏽蝕的樣式,與蘇棠和他在島上發現的如出一轍!而三個嬰兒!
所有線索在這一刻瘋狂地匯集、對撞!
“清潔工…G7…是她!”蘇棠失聲道,一個驚人的猜想在她腦中炸開!主樓那個擦拭地板的、如同木偶般的老人…難道…是祖母?!這照片裏被禁錮在椅子上的女人,與三樓那個被戴上“清潔工”標簽、機械擦拭的身影…重疊了!
祖母並非幕後主使?她也是被“囚禁”的?被什麽東西“找到”,以至於精神崩潰,成了這個莊園裏另一具沉默的活屍?
那幕後操縱這一切的“它”…究竟是誰?
就在三人被這驚悚照片衝擊得心神劇震時——
“叮鈴…”
一聲極輕微、卻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的鈴鐺響聲,毫無征兆地在地下室角落裏響起!
不是幻聽!淩墨和陸離的手電光瞬間如同利劍般交叉刺向聲音來源!
光柱盡頭,角落堆疊雜物後方的陰影裏,一個極其矮小、纖細的白色身影一閃而逝!
速度快得超出常理!甚至沒有腳步聲!
緊接著,一聲如同孩童般的、咯咯的輕笑,短促地在另一邊的黑暗中響起,又戛然而止!
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這巨大的地下室。有什麽東西,一直就在這裏!就在這堆滿秘密、覆蓋著死亡塵封的深淵之中,靜靜地等著他們!剛才的關門聲…真的是因為空氣流動?還是那個白色的、係著鈴鐺的東西…把他們關在了這裏?
淩墨將手電光死死咬住那個白影消失的方向,另一隻手猛地將蘇棠拉向身後,對著陸離低喝:“出口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