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褪色影像與無名之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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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聲冰冷的噝氣聲在黑暗中回蕩,如同毒蛇受驚時的警告。刮擦門板的聲音停止了,孩童的輕笑也消失了。地下室重歸死寂,但那種被窺視、被評估的感覺卻驟然加劇,空氣繃緊得像一根即將斷裂的弦。
    淩墨緊握著記載了“Gloria”名字的殘破相冊,目光如炬,毫不退縮地迎向那片深不見底的黑暗。他在賭。賭這個隱藏在幕後的“它”,對這個名字有著超乎尋常的反應。
    蘇棠和陸離迅速靠攏,三人再次形成背靠背的防禦姿態。蘇棠手中的蠟燭火苗穩定了些,映亮她蒼白卻堅定的臉。陸離則悄無聲息地將那卷標簽寫著「G7  異常反應」的錄像帶塞進了隨身攜帶的防水袋。
    沉默的對峙持續了仿佛一個世紀。
    預想中的攻擊並未到來。
    取而代之的,是地下室深處,傳來一陣極其輕微的、仿佛生鏽齒輪開始轉動的“哢噠”聲。
    淩墨的手電光立刻循聲掃去。
    聲音來自那排檔案櫃最深處,一個原本與牆壁融為一體的、極其隱蔽的矮櫃門,此刻正緩緩地、自動向內打開,露出後麵更深邃的黑暗,像一張悄然咧開的嘴。
    沒有風,沒有機關觸發的聲響。它就那樣無聲地開啟了,仿佛黑暗本身為他們讓出了一條路。
    “邀請?”蘇棠的聲音幹澀。
    “或者是陷阱。”陸離冷靜地評估著那扇突然出現的門洞後的空間,“空氣流動異常,有更強的黴味和…另一種氣味,類似電離後的臭氧,但更陳舊。”
    沒有選擇。留在原地同樣是未知的危險。
    淩墨率先走向那扇暗門,手電光謹慎地探入其中。後麵是一條向下的、更加狹窄粗糙的石階,深不見底,寒意更重。那股奇特的臭氧般的氣味愈發明顯。
    他們依次進入,石階陡峭,隻能容一人通過。向下走了約莫兩層樓的高度,台階盡頭是一個小小的圓形石室。
    石室中央沒有任何家具,隻有一台老式的、厚重的電影放映機,靜靜地架在那裏,機身上落滿了灰。放映機鏡頭對準著空無一物的石壁。
    而在放映機旁邊,放著一摞整理好的、標簽各異的錄像帶。最上麵一卷的標簽,赫然寫著:
    For the Curious (給好奇的人)
    挑釁。赤裸裸的挑釁。
    那個“它”知道他們會來,甚至預判了他們的行動,並在此留下了“答案”——或者說,它想讓他們看到的“答案”。
    淩墨沒有絲毫猶豫,拿起那卷“給好奇的人”的錄像帶,吹去灰塵,塞入放映機。陸離迅速檢查了機器,確認可以運作後,點了點頭。
    淩墨按下播放鍵。
    機器發出老舊的嗡鳴,齒輪轉動,一束昏黃的光柱投映在粗糙的石壁上。
    沒有聲音,隻有膠片轉動時輕微的沙沙聲。
    畫麵起初是搖晃的、模糊的家庭影像。陽光很好的花園,一個穿著舊式連衣裙的年輕女人(正是肖像畫上的祖母)正有些笨拙地試圖逗弄草坪上爬行的三個嬰兒。孩子們咯咯笑著,其中一個手腕上戴著那枚小鈴鐺,叮當作響。畫麵充滿了一種略顯倉促卻真實的溫馨。
    但很快,畫麵開始變得不穩定,色彩時而飽和時而褪色。拍攝角度也開始變得詭異,時而極高,像是從樹上俯拍,時而極低,貼地而行。那個年輕女人在畫麵中的表情逐漸變得不自然,笑容僵硬,眼神時常飄向鏡頭之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接著,影像內容開始變得令人不安。
    一次是晚餐時分,長長的餐桌上擺滿食物,卻隻有女人和三個孩子。鏡頭緩緩推近每個孩子麵前的餐盤,裏麵的食物顏色詭異,蠕動著難以名狀的東西(或許是膠片黴變?),而三個孩子卻吃得異常安靜,麵無表情。
    又一次,是夜間走廊,鏡頭像幽靈一樣滑過,捕捉到女人獨自一人蜷縮在走廊盡頭,肩膀劇烈顫抖,似乎在無聲地哭泣。而她身後的陰影裏,有一個極其模糊的、不屬於任何人的白色拖尾一閃而過。
    錄像帶的內容越來越支離破碎,越來越超現實。頻繁出現信號幹擾般的雪花和扭曲。女人的狀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惡化,變得憔悴、神經質。她開始對著空房間自言自語,有時突然對著鏡頭方向露出極度驚恐的表情。
    三個嬰兒逐漸長大成蹣跚學步的幼童。但其中那個戴鈴鐺的女孩(Gloria?)出現的次數明顯減少,而且每當她出現時,畫麵總會劇烈抖動,或者被突如其來的陰影遮擋。
    最終,在一段極其搖晃、充滿雪花幹擾的片段裏:似乎是在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女人發瘋般地衝進一個房間(像是嬰兒房),鏡頭緊跟其後。房間裏空無一人,隻剩下翻倒的搖籃和散落一地的玩具。窗戶洞開,狂風暴雨卷入。
    女人癱倒在地,發出無聲的尖叫(錄像沒有聲音)。鏡頭緩緩推近她扭曲絕望的臉,然後,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操控,慢慢轉向了洞開的窗戶。
    在窗外閃電劈亮夜空的一刹那,畫麵定格了——
    一個極其模糊的、非人的白色側影,正抱著一個裹在繈褓中的嬰兒,消失在暴雨和黑暗的庭院盡頭!
    錄像帶到此戛然而止,最後定格在那恐怖的一幕上,然後徹底變成雪花,發出刺耳的沙沙聲。
    石室內一片死寂。
    三人呼吸急促,被這無聲卻驚悚的影像深深震撼。
    “它”…帶走了Gloria。以某種非人的方式。在多年前的一個雨夜。
    這就是真相?祖母並非主謀,而是一個失去了孩子、被某種無法理解的存在折磨至瘋的母親?
    就在這時,那台放映機突然自動倒帶,發出更響的嘎吱聲。倒帶結束後,它並沒有停止,而是開始播放另一段根本沒有錄入膠片的內容——
    一片混亂扭曲的色彩和線條在石壁上瘋狂閃爍,仿佛某種精神汙染的圖案。同時,一個聲音從放映機裏傳了出來!
    那不是機械的噪音,而是一個被嚴重幹擾、扭曲變調,卻依然能聽出屬於年輕祖母的、充滿極致恐懼和絕望的嘶吼,斷斷續續,夾雜著強烈的電流雜音:
    “…不能靠近花…紫色的…它會透過花看見…聽見…”
    “…鈴鐺在響…不是Gloria的…是它的…是它的呼喚…”
    “…它要把他們都變成影子…安靜的影子…”
    “…救我…誰能…”
    嘶吼聲在最淒厲處猛然中斷,取而代之的,是一陣清晰無比的、冰冷的、帶著非人惡意的輕笑。
    咯咯…
    和之前黑暗中聽到的一模一樣!
    笑聲未落,那台放映機突然冒出一股刺鼻的白煙,內部發出一聲爆裂的輕響,徹底癱瘓了。石壁上的影像瞬間消失。
    石室陷入完全的黑暗和死寂。隻有那冰冷的輕笑,似乎還在空氣中回蕩。
    淩墨猛地打開手電。
    光柱下,那台報廢的放映機上方,空氣似乎還在微微扭曲。
    而在地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樣東西。
    那是一朵新鮮采摘的、深紫色的、圓形的花。花瓣肥厚,色澤妖異,正是他們在島上和莊園外見過的那種。
    它靜靜地躺在那裏,仿佛剛剛被某人輕輕放下。
    散發著濃鬱到令人作嘔的甜腐香氣。
    無聲地訴說著——“它”一直在這裏。並且,剛剛向他們展示了它所選擇的“真相”。
    真正的恐懼,不在於駭人的影像,而在於你根本無法判斷,你所看到的,究竟是事實,還是那個非人存在想讓你深信不疑的謊言。
    地下室的寒意,滲入了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