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他說戚世子是他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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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蒙蒙亮,碼頭已騰起一片白茫茫的水汽。日夜貨物不斷,各家商行帆船林立。
    躉船與舢板摩舷接舵,壓得濁黃江水汩汩作響。
    腳夫們動作小心,從船艙扛著青漆箱籠入了別院。
    明蘊掀開驗貨,鼻尖輕嗅,風裏都散著甜香。指腹沾取一點鮮豔的紅膏,就這日光細觀成色。
    “娘子。”
    映荷快步過來。
    “馬車已準備妥當。”
    明蘊招呼院子裏的管事婆子將這些胭脂登記入冊。
    “這雨抽一陣又歇一口氣的,沒個準頭。劉家商行前幾日運的蘇繡,東家不顧底下勸阻著急上路,就淋了黃漬,心疼的直抽氣。橫豎咱們的貨也淋不得雨,搬去倉庫放幾天,等日頭徹底醒了瞌睡,再往鋪子裏運也不遲。”
    管事婆子應:“是,老奴心中有數。”
    明蘊看了眼天色。
    她在外逗留已久,該回去了。
    “別院那邊的客人,我會留人守著。”
    “好吃好喝供著,可別讓滁州那邊送賠禮時,瞧著人瘦了。反倒數落我這個小輩待客不周。”
    她說的,是明家叔公和明忠實。
    “是。娘子放心。”
    明蘊頷首,看向映荷。
    “走了,回京都。”
    映荷笑了。
    “包袱早就收拾好了。”
    “公子今日下考場,要是沒見著娘子,八成得鬧。”
    明蘊看了眼天色:“還早。隻要中途不出岔子,這會兒過去定能趕上。”
    ————
    挨近碼頭官道堆貨處蹲著個小小身影,臉蛋和手肘洗得幹淨,麵團兒似的臉頰透出奶膘的弧度,睫毛茸茸地覆下來。
    來往碼頭的人,都稀罕的看兩眼。
    “那是哪家小崽子,長的這般齊整?”
    “許是劉家商行掌櫃的,我方才就瞧見劉掌櫃給他送了個粗糧饅頭。”
    “可比胡說,劉掌櫃哪有那麽小的兒子。”
    碼頭攤位上賣豆腐腦的商販倒是知曉實情,探出腦袋瞅了那遠處小崽子一眼,壓低聲音道。
    “是前日劉掌櫃聽到落水聲,察覺不對從河邊撈的,也是這崽子命大,又是發熱又是嗆水的,得虧當時有大夫來坐船,才讓他撿回一條命。”
    眾人嘩然。
    “這麽好端端落水了?他爹娘呢?想必都急壞了,就沒來尋?”
    商販邊招待客人,邊騰出空來回應。
    “那就不清楚了。”
    “不過……這崽子這裏怕是……”
    他指了指腦子,意味深長搖了搖頭。
    “不大好。”
    “哪裏不好了?”
    “太會胡說八道。”
    路人駐足,全豎著耳朵聽。
    商販道:“從他醒來,不少人就圍著問他家住哪兒,你們可知他說什麽?”
    他都顧不得賣豆腐腦了,深吸一口氣。
    “他有鼻子有眼,說他是榮國公府的金孫。”
    眾人:???
    沒人信。
    甚至有人噗嗤一聲笑開。
    “可拉倒吧,倒是張嘴就來。小娃娃的話當不得真。”
    “榮國公府是有孫輩,可前不久才滿月。”
    商販卻忍俊不禁:“他張嘴就來,還說戚世子是他爹。信誓旦旦同劉掌櫃說,要是能送他回榮國公府,戚家一定會重謝。”
    眾人:……
    允安的確受了驚嚇。
    小崽子手裏捧著比他臉還大的黃褐色粗糧饅頭。
    腮幫子用力一啃,差點崩壞了牙。
    這裏沒有他能換洗的衣裳,身上那身早就沾滿了泥點子,褲腿還掛破一道口子,露出小截藕節似的白嫩小腿。
    總算費勁咬下一口,又被噎得漲紅了臉,烏溜溜的眼珠都染上絕望。
    “我爹爹真的是……”
    “好了。”
    劉掌櫃不太耐煩:“能不能有句實話?”
    “戚家顯赫,雖不會和你一個小娃娃計較,可若毀了戚世子清譽,有人要怪罪,我可不會再管你。”
    允安實在不明白,他怎麽就毀了阿爹的清譽了。
    “可我……”
    然,劉掌櫃的一句話,卻如一道驚雷將他劈的外焦裏嫩。
    “戚世子可沒夫人。”
    允安:???
    他愕然看著劉掌櫃。
    “我娘親不要他了?”
    “戚世子壓根沒娶親。”
    “那……”
    小小的眼眸盛著大大的疑惑:“那我怎麽來的?”
    劉掌櫃:……
    你都不知道,我怎麽知道?
    兩人大眼瞪小眼。
    商販見攤子沒多少生意,讓兒子看著,索性跑過來問。
    “劉掌櫃,這崽子你打算怎麽安頓?”
    劉掌櫃自詡是見過世麵的。
    允安身上那料子雖破,卻不像是尋常百姓買得起的。
    “回頭我去衙門問問,看看有沒有丟了孩子的人家報案。”
    商販忍不住唏噓:“碼頭人來人往,別是被故意遺棄這兒的。若是沒人認領,衙門怕是也不會收。”
    “可這小娃娃眉眼生的好,家境隻怕不俗。”
    劉掌櫃眼裏充斥著算計:“我幫忙找找,興許還能結一份善緣。”
    “掌櫃!”
    有人跑過來。
    “我娘的眼疾更厲害了,家裏急著用錢,想尋你提前結算工錢。”
    怎麽早不傷,晚不傷?
    劉掌櫃起身,去了榆木大桌前,取過賬本,指尖飛快的撥著算盤。
    “我給你算好了,兩百五十文。”
    耳側傳來奶呼呼的嗓音。
    隨著最後一顆算盤落下。
    正好就是兩百五十文。
    劉掌櫃:???
    商販一驚一乍:“呦,這奶娃子的腦子時好時壞的。”
    劉掌櫃意外,看向允安。
    “你學過算盤?”
    允安搖頭。
    不過。
    “我阿娘看賬本時,我就在一旁瞧著的。”
    商販恍然。
    “我明白了。”
    “他娘八成是在榮國公府裏頭管賬的。”
    允安覺得不對,可又說不上哪裏不對。
    阿娘的確料理府上一切事物。
    除了管賬,還把家裏最胡攪蠻纏的小姑管的服服帖帖的。
    劉掌櫃覺得很有道理。
    那可是榮國公府的掌事!
    “眼下事忙,東家要的料子壞了不少,實在騰不出空,等一得閑,我就帶他去京都問問。”
    瘦弱的黝黑男人,急的小心翼翼:“掌櫃,我家裏還等著,您看看能不能先給我結算。”
    “催什麽催!”
    劉掌櫃訓斥。
    “還能少了你的?”
    他開始數銅板,卻隻數了兩百文。
    “這……怕是對不上數。”
    劉掌櫃冷笑:“怎麽就對不上了?你一月為了你娘的告假幾回?你嫌少?我都沒嫌你耽誤工期!”
    “滾滾滾!”
    允安覺得這劉掌櫃不是好人。
    他不想指望他,再次去了官道蹲著,看著來往的車輛。可連京都在哪個方向都不清楚。
    驀地眼圈一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