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裂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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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允晏盯著那封電視台實習錄用郵件上的數字,心像被冰水浸透的秤砣,一直往下沉。
那點微薄的津貼,在這個城市裏甚至買不來一日三餐的飽足,更別提那個狹小出租屋的月租了。
舒允晏對著屏幕自嘲地笑了笑,手指毫不猶豫地按下刪除鍵,郵箱裏那個帶著台標的郵件瞬間消失,仿佛從未出現過。
理想?在現實這張無形的巨口麵前,理想不過是脆弱的泡影,輕輕一碰,便連痕跡都尋不著了。
她深吸一口氣,仿佛要把最後一絲猶豫徹底擠出胸腔。
舒允晏的手指機械地在手機屏幕上滑動,冰冷的藍光映著她眼底深處的疲憊。
招聘軟件裏,一行行職位信息像流水線上的產品,整齊劃一,又透著某種令人窒息的單調。
新媒體運營助理,文案策劃,市場推廣專員……崗位名稱各異,但核心的數字卻殘酷地一致:轉正後3000到4000,實習期2500左右。
舒允晏麻木地瀏覽著,心裏某個角落發出一聲自嘲的冷笑,確實比電視台那點可憐的實習津貼,還要慷慨那麽一點點。
這慷慨像一根細小的針,刺破了她心裏僅存的,關於理想的氣球。
噗的一聲輕響,連帶著最後一點不切實際的幻想也徹底癟了下去。
電視台的郵件早已在回收站裏化為虛無,此刻這些看似更優的選擇,不過是把她推向另一個同樣逼仄的角落罷了。
舒允晏關掉手機,屏幕暗下去的瞬間,映出她有些憔悴的臉。
窗外城市的霓虹閃爍,映不進這間狹小出租屋的窗。
幾天後,舒允晏坐在一間小型廣告公司的會議室裏。
空氣裏彌漫著廉價的空氣清新劑和複印紙混合的味道。
對麵的HR經理,一個妝容精致但眼神銳利的年輕女人,正快速翻看著她的簡曆。
“舒允晏?傳媒大學畢業?履曆……嗯,校園電視台經驗很豐富嘛。”HR經理抬眼,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瞬,帶著點審視的意味,“不過,我們招的是新媒體運營實習生,主要工作就是幫客戶維護公眾號,微博,寫寫日常推文,搜集熱點,做些簡單的排版。需要的是踏實,勤快,能適應快節奏,對創意要求其實不高。”她的話語速很快,像在念一份標準說明書,“實習期三個月,工資2500,全勤的話有200塊補貼。轉正後看表現,大概能到3500左右。有問題嗎?”
“沒有。”舒允晏聽到自己的聲音平靜地回答,甚至帶上了一絲恰到好處的謙遜微笑。這微笑像是刻在臉上的麵具,掩蓋了心底翻湧的酸澀。她想起在校園電視台,為了一個兩分鍾的短片創意,她和費霞能吵得麵紅耳赤,為了一個鏡頭的調度絞盡腦汁。
創意?在這裏,那是奢侈品。
她需要的是踏實,勤快,是像一顆螺絲釘一樣,精準地嵌入這個龐大的,運轉著的機器裏,不需要思想,隻需要執行。
“很好。”HR經理滿意地點點頭,在簡曆上畫了個圈,“明天能來上班嗎?我們這邊急缺人手。”
“可以。”
走出那間不算寬敞但被各種綠植和創意標語裝點得活力十足的廣告公司,舒允晏沒有立刻離開。
她站在寫字樓光潔的大堂裏,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川流不息的車流和步履匆匆的人群。
玻璃幕牆清晰地映出她的身影,穿著為了麵試特意買的,質感普通卻力求顯得幹練的套裝,手裏捏著那份輕飄飄的,承載著她過去所有驕傲的簡曆。
舒允晏走回出租屋,路正非打來電話。
“幹嘛?”
“我回來了,我來找你了。”
“有完沒完,都跟你說了,不要再來糾纏我了。”
“我想要治好你,我把以前的工作辭了,現在我到漢城了,你要不要來見我。”
“路正非!我又不喜歡你,你把工作辭了幹什麽?”
“你不喜歡我,沒有關係,我喜歡你就行了,我會讓你變得越來越好,你相信我。”路正非語氣帶著一種近乎獻祭般的溫柔,每一個字卻像帶著倒鉤的絲線,精準地纏繞上心底最隱秘的,連他自己都不敢觸碰的裂縫。
“你回去吧。”
“我不回去,我很後悔跟你分手,我後悔沒有早點跟你表白,我後悔我自己沒有堅持,如果我早一點意識到這個問題,你就不會這樣了,是我的錯。”
舒允晏的身體緊貼著冰涼的牆壁,那冷硬堅實的觸感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來自現實世界的錨點。
路正非的話語,像一束滾燙的,帶著腐蝕性的強光,穿透了她層層包裹的理智外殼,直直照射進靈魂深處那片被刻意遺忘的荒蕪之地。
那光太灼熱,太具有穿透力,讓她精心構築的防禦瞬間暴露出不堪一擊的脆弱。
“……”
路正非的語氣近乎哀求:“舒允晏,再給我一次機會,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向你證明,好不好。”
“不用了。”
“都是我的錯,都怪我,怪我沒有保護好你。”
“跟你沒什麽關係,別往自己身上攬。”
“能和我見一麵嗎?”
“再說吧。”舒允晏動搖了。
“沒事,我等你。”
舒允晏掛斷了電話,發現自己正貼著牆壁,蹭了一身的灰,舒允晏站在樓下,仰頭望著那扇屬於她的,同樣灰撲撲的窗戶。
窗戶緊閉著,像一個拒絕交流的,疲憊的眼瞼。她深吸一口氣,那混合著城市塵埃和陳腐氣息的空氣灌入肺腑,帶著一種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質感,高跟鞋的細跟踩在坑窪的水泥地上,發出空洞而孤獨的回響。
樓道裏比外麵更黑,更窄。
聲控燈是壞的,或者說,它早已習慣了沉默。舒允晏隻能借著手機屏幕微弱的光,摸索著向上爬。
樓梯陡峭,水泥台階的邊緣磨損得厲害,露出粗糙的骨料。
扶手是冰涼的鐵管,上麵覆蓋著一層黏膩的,不知積累了多少年的油垢灰塵混合物。
每爬一層,她都能清晰地聽到自己越來越粗重的喘息,在狹窄寂靜的樓道裏被放大,帶著一種難堪的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