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記憶的閘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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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摩店裏空蕩蕩的,隻有劣質潤滑油和陳舊床單混合的沉悶氣味。
    陳絢爛蜷縮在窄小的床上,盯著牆上一塊斑駁的水漬,記憶卻猛地將她拽回幾年前,那個同樣冰冷絕望的夜晚,那是母親歐莉莉第一次,差點死在父親手裏。
    那時,他們一家三口還在外地打工,擠在城中村一個不到二十平米的出租屋裏。
    屋裏永遠彌漫著隔壁炒菜的油煙和潮濕的黴味。
    陳絢爛記得很清楚,母親那時懷胎七月,肚子已經很大了,行動不便,臉色總是蠟黃的。
    那天深夜,父親陳德明又不知在哪裏灌了一肚子劣質白酒,趿拉著破舊的皮鞋,哐當一聲撞開門。
    濃烈的酒氣和一股莫名的戾氣瞬間充斥了狹小的空間。
    他臉色赤紅,眼睛渾濁,絡腮胡上沾著不明汙漬。
    當時歐莉莉正側身睡著,沉重的身子讓她呼吸都有些吃力。
    陳絢爛睡在旁邊的地鋪上,被驚醒,嚇得大氣不敢出。
    陳德明踢掉鞋子,一屁股坐在唯一的椅子上,椅子發出痛苦的呻吟。
    他瞪著床上隆起的身影,粗聲粗氣地吼道:“起來!給老子弄點吃的!餓死了!快點!”
    歐莉莉被驚醒,艱難地睜開眼,聲音帶著睡意和哀求:“……這麽晚了……我都睡了……明天再……”
    “睡你媽睡!”陳德明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搪瓷缸子震得跳起來,“老子辛苦一天回來,連口熱飯都吃不上?你是個死人啊?!快點滾起來!”
    歐莉莉被他吼得渾身一顫,隻能用手撐著笨重的身體,試圖慢慢坐起來,嘴裏還在小聲解釋:“我這就起……這就起……你想吃點什麽……”
    “磨磨蹭蹭!廢物東西!”陳德明看著她緩慢的動作,怒火騰地燒得更旺。
    他猛地站起來,幾步跨到床邊,一把揪住歐莉莉的頭發,粗暴地將她往床下拖!
    “啊……”歐莉莉發出淒厲的慘叫,雙手下意識地護住肚子。
    “爸!別打媽!她懷著弟弟!”陳絢爛嚇得從地鋪上彈起來,哭著去拉陳德明的胳膊。
    “滾開!小雜種!”陳德明胳膊一掄,直接將瘦小的陳絢爛甩開,重重撞在牆上。
    他像是完全失去了理智,或者說,他本就沒什麽理智可言。
    酒精和暴戾的本性支配了他。
    他對著被拖到地上的歐莉莉拳打腳踢,專往她弓起的後背,肩膀,還有那隆起的肚子上踹!
    “叫你懶!叫你磨蹭!老子打死你個沒用的東西!”
    “懷個崽了不起啊?飯都不做了?!”
    “狗都比你有用!”
    拳頭和腳落在肉體上的悶響,歐莉莉撕心裂肺的哭嚎和求饒,陳德明不堪入耳的咒罵,還有陳絢爛絕望的哭泣……混雜在一起,打破了城中村夜晚的寂靜。
    隔壁傳來幾聲模糊的抱怨和敲牆聲,但很快又歸於沉寂,沒人願意惹麻煩。
    歐莉莉蜷縮在地上,像一隻被瘋狂踐踏的花朵,痛苦地呻吟著,身下開始滲出暗紅的血跡,迅速在她單薄的睡褲上洇開一大片。
    看到血,陳德明似乎愣了一秒,咒罵聲停頓了一下。
    酒精麻痹了他的神經,那瞬間的遲疑很快被更深的煩躁取代:“媽的!裝什麽死!真是晦氣!”
    他啐了一口,竟然不再管地上血流不止,痛苦呻吟的妻子,搖搖晃晃地走到床邊,一頭栽倒下去,沒過幾分鍾,震天的鼾聲就響了起來。
    隻剩下嚇傻了的陳絢爛,看著母親身下越流越多的血,染紅了冰冷的水泥地。
    陳絢爛哭著爬過去,想扶起母親,卻徒勞無功。
    歐莉莉的臉色越來越白,呼吸微弱,眼神開始渙散。
    最後還是陳絢爛跌跌撞撞跑出去,拚命拍打隔壁房東的門,哭著求救,才叫來了人,手忙腳亂的送去了醫院。
    孩子自然沒保住,是個成了形的男胎,歐莉莉在鬼門關走了一遭,身體也垮了很多。
    記憶的閘門一旦打開,血腥味便撲麵而來。
    陳絢爛蜷縮在按摩店的床上,渾身冰冷,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導致母親第二次踏進鬼門關的夜晚。
    那甚至就發生在不久前,是這個家裏最新鮮的一道傷疤。
    那天晚上,陳德明似乎在外頭受了氣,又灌了不少馬尿,回來時臉色比平時更加陰沉可怕,像一頭隨時要擇人而噬的野獸。
    飯桌上擺著簡單的飯菜,歐莉莉正小心翼翼地給陳德明盛飯。
    “磨磨蹭蹭!吃個飯都讓人不痛快!”陳德明突然毫無征兆地發作,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碗碟震得哐當作響。
    歐莉莉嚇得手一抖,飯碗差點掉地上,聲音發顫:“馬上就好,馬上就好……”
    “好個屁!”陳德明赤紅著眼睛瞪著她,唾沫星子橫飛,“看看你做的這是人吃的東西?豬食都比這強!”
    “剩菜?你他媽就拿剩菜糊弄老子?”陳德明猛地站起來,一把奪過歐莉莉手裏的碗,連飯帶菜狠狠砸在地上!瓷片和飯菜濺得到處都是。
    “啊!”歐莉莉驚叫一聲,嚇得往後縮。
    “爸!別……”陳絢爛想勸阻。
    “閉嘴!沒你事!”陳德明指著她怒吼,隨即又將矛頭對準瑟瑟發抖的妻子,“錢呢?老子上次給你的錢呢?”
    他一步步逼近,巨大的陰影將歐莉莉完全籠罩。
    “沒有…我沒有……”歐莉莉驚恐地搖頭,眼淚湧了出來,“錢…錢都買了米和油,還有絢爛的學費……”
    “放你娘的狗屁!”陳德明根本不信,或者說,他根本不需要理由。
    積壓的怨氣和酒精徹底吞噬了他。
    他猛地揪住歐莉莉的頭發,狠狠地將她的頭往牆上撞去!
    “砰!砰!”沉悶可怕的撞擊聲在狹小的房間裏回蕩。
    “啊……德明我錯了!別打了!求求你!”歐莉莉發出淒厲的慘叫,雙手徒勞地想去護頭。
    “錢給老子吐出來!”陳德明一邊瘋狂地咒罵,一邊繼續施暴。
    拳頭像雨點一樣落在歐莉莉的頭,臉,肩膀上。
    他把她踹倒在地,又用穿著硬底皮鞋的腳狠狠踢她的腰腹。
    陳絢爛哭喊著去拉父親,卻被陳德明反手一個耳光扇得眼冒金星,跌倒在地,耳朵裏嗡嗡作響,隻能絕望地看著母親像破布娃娃一樣被毆打。
    “我沒有…真的沒有…錢在…在抽屜裏……”歐莉莉的聲音越來越微弱,抱著頭蜷縮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著。
    突然,她的呻吟聲戛然而止,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然後猛地僵直,雙眼翻白,口角開始不受控製地歪斜,流出涎水,喉嚨裏發出“嗬…嗬…”的怪異聲響。
    “裝!又給老子裝死!”陳德明還在氣頭上,以為她又是在用老一套博同情,甚至又補了一腳。
    但很快,他發現了不對勁。
    歐莉莉徹底不動了,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成駭人的豬肝色,呼吸變得極其急促而困難。
    陳絢爛爬過去,看到母親的樣子,嚇得魂飛魄散:“媽!媽!你怎麽了?爸!媽好像不行了!”
    陳德明這才酒醒了幾分,愣愣地看著地上已經不省人事,表情痛苦扭曲的妻子,臉上閃過一絲慌亂。
    但他嘴上依舊強硬:“媽的……真他媽晦氣!什麽破身子骨!打兩下就……”
    他的話還沒說完,歐莉莉猛地噴出一口帶著血絲的嘔吐物,整個人徹底失去了意識。
    “媽……”陳絢爛的尖叫聲劃破了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