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短暫的失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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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風卷著枯葉,敲打著玻璃。舒允晏獨自坐在衛生間的馬桶蓋上,手裏捏著那根顯示著清晰兩道紅杠的驗孕棒,指尖冰涼。
遲到了一個月的月經,最終等來了這個她最害怕的結果。
上一次,是因為她過量服藥後神誌不清,紀凜或許也帶了情緒,混亂中沒有任何防護。
沒想到,僅僅一次,就又……
恐懼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
上一次人流的冰冷器械感和身心創傷還記憶猶新。
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雙腿發麻。最終,她拿出手機,撥通了紀凜的電話。
聽筒裏傳來嘈雜的音樂聲,推杯換盞的談笑聲,他顯然還在某個應酬場上。
“喂?”紀凜的聲音帶著一絲酒意和應酬式的疏離。
舒允晏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讓聲音聽起來盡量平穩,卻依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我懷孕了。”
電話那頭瞬間安靜了,背景的嘈雜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
短暫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後,紀凜的聲音再次響起,酒意似乎醒了大半,語氣變得異常冷靜:“確定嗎?”
“舒允晏,你聽著。”他叫她的全名,語氣平靜得像在陳述一個商業決定,“從以前到現在,我還是很喜歡你。”
沒等舒允晏消化這句話,紀凜接下來的話,更像是一顆重磅炸彈:“要不,我們結婚吧。”
電話那頭,紀凜似乎並不急切地等待她的回答,隻是保持著沉默,仿佛在給她時間消化這個提議。
背景音裏隱約傳來別人叫他紀總的聲音,他應付了一句馬上來,然後對電話這頭的舒允晏說:“我這邊還有點事,晚點回去再說。你……先好好休息,別胡思亂想。”
……
深夜,玄關處傳來鑰匙碰撞和略顯踉蹌的腳步聲。
紀凜回來了,帶著一身濃重得化不開的酒氣,高級西裝外套隨意搭在臂彎,領帶也鬆垮地扯開。
他的眼神因酒精而有些渙散,但深處卻燃著一簇固執的火焰,直直釘在蜷縮在沙發上的舒允晏身上。
他踢掉皮鞋,一步步走近,陰影籠罩下來,混合著煙酒味的氣息撲麵而來。
舒允晏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手指揪緊了蓋在腿上的薄毯。
沒等紀凜開口,舒允晏先低聲說道,聲音不大,卻清晰堅定:“我不想結婚。”
“你跟我結婚,房子,車子,穩定的生活,什麽都會有的,我保證……”
“難道我不結,就不給了嗎?你也太心機,太利益了吧。”
“你跟我結婚,有什麽不好?”他換了一種方式,語氣強硬起來,帶著不容置疑,“我能給你別人給不了的生活!多少人求之不得!舒允晏,你別不識好歹!”
“就是不想結,也不想當後媽。”
紀凜沉默了片刻,酒精讓他的麵部線條看起來比平時柔和了些,但眼底深處的計算卻並未消失。
他深吸了一口氣,那口氣裏帶著濃重的酒意和一種刻意壓製的情緒。
“行。”他終於開口,聲音有些沙啞,卻出乎意料地平靜,“我尊重你的選擇。”
……
白色的光芒如瀑流般傾瀉,卻不是溫暖,而是某種絕對的,不容置喙的審判。
她又一次躺在這張窄小的,如同祭壇般的台子上,金屬的寒意透過薄薄的布料,滲入骨髓。
空氣裏漂浮著消毒液尖銳的氣味,一種試圖抹去一切生命痕跡的,近乎潔癖的凜冽。
麻醉的針尖刺入,像是一枚冰冷的印章,蓋下了同意的烙印。
意識開始如同浸入墨水的宣紙,邊緣逐漸模糊,暈染開來。
自那場手術之後,夜晚對舒允晏而言,不再是休憩,而是一場場無休無止的刑罰。
夢境不再是模糊的帷幕,而是變成了清晰得令人齒冷的牢籠。
她頻繁地墜入同一個主題的變奏裏,空曠的街道上回蕩著孩童的笑聲,卻不見人影,懷裏抱著一個柔軟的,溫暖的繈褓,低頭看去卻空空如也,或者,一個看不清麵容的小小身影站在遠處,靜靜地看著她,然後轉身跑向黑暗,無論她如何呼喊,都永不回頭。
更可怕的是心髒的背叛,它總在夢境最深處,毫無征兆地,劇烈地抽搐一下,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緊,又猛地鬆開。
這突如其來的,生理性的恐慌,總是將她從睡夢中粗暴地拽出,驟然驚醒,渾身冷汗,黑暗中隻剩下自己狂亂的心跳聲,咚咚地敲打著死寂的耳膜。
她開始出現短暫的失憶。
會突然站在房間中央,忘記自己是要去喝水,還是準備出門。
鏡子裏映出的那張臉,蒼白,消瘦,眼神渙散,讓她感到陌生。
有時,她會無意識地重複某個動作,比如不停地開關一個抽屜,或者用指甲反複摳刮沙發上一處微小的痕跡,直到指尖傳來刺痛才恍然驚覺。
她好像在家,又好像永遠迷失在那條走不出去的街上。
這座別墅成了裝載她軀體的精美容器,而她的靈魂,早已在那次選擇之後,碎裂成了無數片,散落在夢境與現實,記憶與遺忘的夾縫之中。
時間感徹底混亂了,幾分鍾可能被拉長成一個世紀,而幾個小時又可能在眨眼間溜走。
黃昏像一塊髒掉的琥珀,光線渾濁地沉澱在客廳裏,舒允晏蜷在沙發角落,像一團被隨意丟棄的舊衣物。
她手裏拿著抑鬱症藥片,喝著水,一把又一把的吞咽進去。
就在她又一次抬起手時,玄關處傳來門把轉動的聲音。
紀凜推門而入,帶著室外的冷空氣。
他的目光掃過客廳,瞬間定格在她和她手中的精神藥物
“你幹什麽?”
“你瘋了?”他的聲音裏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怒和一種被挑戰權威的暴躁,“你吞了多少?說!吞了多少!”
舒允晏被他晃得頭暈目眩。
藥效已經開始發作,像無聲的潮水漫過堤壩。
世界在她眼前旋轉,虛浮,天花板上的吊燈變成了模糊的光暈,紀凜憤怒的臉也扭曲變形。
她試圖聚焦,卻隻能看到一片晃動的色塊。
一股強烈的惡心感從胃裏翻湧上來,伴隨著眩暈。
她掙紮著想站起來,卻雙腿發軟,幾乎栽倒。
紀凜下意識地扶住她,觸手卻是一片冰涼的冷汗。
她站不穩,靠在他身上,嘴唇翕動著,發出一些破碎的,夢囈般的音節,不再是對話,而是內心深處無法抑製的潰堤:“我錯了……”聲音輕得像歎息,帶著劇烈的顫抖。
“我真的錯了……”眼淚無聲地滑落,不是因為悲傷,而是生理性的失控。
“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她不知道在對誰道歉。
“我是垃圾……我就不該活著……”最惡毒的自我詛咒,輕飄飄地從她嘴裏溢出,仿佛在陳述一個事實。
她的身體開始不受控製地發抖,冷汗浸透了單薄的衣衫。
胃部痙攣得更厲害了,喉嚨口充斥著酸澀的膽汁和未完全融化的藥片味道。
她想嘔吐,卻隻能發出幹嘔的聲音,因為藥物已經開始抑製她的神經反應。
他不再追問,而是半拖半抱地將她弄到衛生間。
舒允晏癱軟在冰冷的瓷磚地上,對著馬桶劇烈地幹嘔,卻什麽也吐不出來,隻有生理性的淚水模糊了視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