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智能係統的“方言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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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山區,晨霧還沒散盡,就被梯田裏的綠意染透了。
王大爺扛著鋤頭站在田埂上,盯著腳邊那個銀灰色的鐵盒子——這是村裏剛推廣的智能水肥係統,方方正正的機身,上麵嵌著塊顯示屏,側麵伸出兩根水管,像長了兩條細腿。村幹部說這東西好,對著它說話就能澆水施肥,比以前雇人省一半力氣。可王大爺對著它喊了三分鍾,喉嚨都幹了,係統的顯示屏還是亮著“請用普通話指令”的白色字樣,連個反應都沒有。
“俺說的不是話?”王大爺皺著眉頭,往手心啐了口唾沫,又對著係統喊,“澆水!給俺這二分地澆點水!”他的棗莊方言帶著硬邦邦的調子,“澆”字咬得重,“水”字拖得長,可係統的指示燈隻是閃了閃,依舊沒動靜。旁邊的李嬸湊過來,也試著喊:“上點肥唄?玉米該耩肥了!”“耩肥”是當地話,指往壟溝裏撒肥,係統照樣沒反應,顯示屏上的字像在嘲笑似的,還是那行“請用普通話指令”。
“這洋玩意兒聽不懂咱的話,要它幹啥?”王大爺把鋤頭往田埂上一戳,蹲下身摸了摸係統的機身,冰涼的金屬觸感讓他更煩躁了。晨霧裏傳來腳步聲,老吳帶著研發組的小林和小張扛著設備走過來,褲腳沾著泥點,鞋麵上還掛著草籽——他們從縣城開車來,走了半個鍾頭的山路,褲腿都被露水打濕了。
“王大爺,咋不試試?”老吳笑著遞過去一瓶礦泉水,瓶蓋已經擰開了。他是智能水肥係統的研發負責人,頭發裏摻著幾根白絲,臉上的皺紋裏還沾著山區的塵土,一看就是跑慣了田間地頭的。
王大爺接過水,猛灌了一口,指著係統抱怨:“試了!喊破嗓子都沒用!它隻認‘洋話’(普通話),俺們這老骨頭,說了一輩子方言,哪會說那玩意兒?你聽,俺說‘澆水’,它聽不懂;李嬸說‘耩肥’,它還是聽不懂,這不白費功夫嘛!”
老吳蹲下身,按下係統的調試鍵,顯示屏跳轉到指令記錄界麵,上麵密密麻麻記著“澆誰”“繳水”“上肥”“講肥”——都是王大爺和李嬸的方言發音被係統誤識別的結果。他皺了皺眉,轉頭對小林說:“之前在實驗室測試時,隻考慮了普通話和常見方言,沒料到山區的方言這麽特殊,很多詞都是本地獨有的。”
小林拿出筆記本,飛快地記下“澆水=澆地/放水”“施肥=上肥/耩肥”,筆尖劃過紙頁的聲音在晨霧裏格外清晰。“吳工,要不咱們把山區的方言都錄進去?讓係統能識別這些本地話。”
老吳點了點頭,目光掃過遠處的山村——青瓦屋頂在霧裏若隱若現,田埂上的老農們三三兩兩站著,都在好奇地打量著智能係統,眼裏有期待,也有困惑。“得跑遍周邊的山區縣,把每地方言都錄全了,不然這係統在山裏根本用不起來。”
第二天一早,老吳帶著研發組就出發了。他們的車沿著盤山公路走,路麵坑坑窪窪,車輪碾過碎石子發出“嘎吱”的響聲,像在啃咬著山路。第一站是棗莊山亭區,這裏的方言硬氣,尾音總帶著“唄”“咧”的語氣詞;第二站是臨沂平邑縣,方言軟綿,“水”念“匪”,“肥”念“匪”,不仔細聽根本分不清;第三站是菏澤鄆城縣,方言裏摻著古音,“灌溉”叫“洇地”,“施肥”叫“耩肥”,連當地年輕人都得反應一會兒才能明白。
每到一個村子,老吳都會先找村裏的老支書,再請幾個說話清楚的老農來錄方言。王家莊的王老漢被請去錄“澆水”的指令,他對著錄音設備喊了五遍才過關——第一遍太急,“澆地”說成了“澆蒂”;第二遍聲音太小,設備沒錄清;第三遍他緊張得忘了詞,站在那裏搓著手笑;直到第五遍,老吳遞給他一杯熱茶,說“大爺您別慌,就跟平常喊您家孫子回家吃飯似的”,他才放鬆下來,用最自然的語氣喊出“澆地嘍,給俺那三分玉米地澆點水”,錄音設備的綠燈終於亮了。
錄方言的半個月裏,研發組的鞋磨破了兩雙,小張的腳底起了水泡,走路一瘸一拐;小林的筆記本記滿了三本,上麵畫滿了方言發音的音標,還貼著不同村子的地理位置標簽;老吳的嗓子啞了,每天揣著潤喉糖,卻還是堅持親自跟老農溝通——他怕年輕的組員聽不懂方言裏的細微差別,漏了關鍵的指令詞。
有次在菏澤曹縣,一位老農對著設備喊“洇地”,係統錄進去後,小林在旁邊標注“洇地=灌溉”,老農卻擺了擺手:“不對不對,‘洇地’是慢慢澆,讓水順著壟溝滲到根兒上,不是‘灌溉’那種大水漫灌。”老吳立刻讓小張重新錄,還在筆記本上特意注明“洇地:慢灌、滲灌,適用於玉米拔節期”,生怕後期編程時理解錯了意思。
好不容易把二十多種方言都錄完,研發組回到縣城的臨時實驗室,連夜把方言數據導入係統。可測試時,新的問題又出現了——有些方言詞匯太生僻,係統識別準確率不到三成。比如棗莊方言裏的“耩肥”,係統總識別成“講費”;臨沂方言的“洇地”,總被當成“因地”;最麻煩的是菏澤方言的“耪地”(鬆土後施肥),係統直接顯示“未識別指令”。
小張盯著電腦屏幕,急得抓頭發:“這咋辦?咱們錄了這麽多,還是識別不準,總不能讓老農們改說普通話吧?”小林也皺著眉,手裏轉著筆,目光落在桌上的方言筆記本上——上麵畫著老農們說話時的手勢,比如喊“澆水”時會指著田埂,喊“上肥”時會做撒東西的動作。
“或許……咱們不用死磕生僻詞?”小林突然停下筆,眼睛亮了,“老農們說方言,其實核心是想讓係統懂他們的需求,不是要係統精準識別每個方言詞。咱們加個‘方言對照表’,把生僻的方言詞換成當地常用的口語詞,比如‘灌溉’改成‘澆地’,‘施肥’改成‘上肥’,‘耩肥’‘洇地’這些詞,也換成老農們天天說的‘撒肥’‘慢澆水’,不就行了?”
老吳眼前一亮,拿起筆記本翻到菏澤那一頁:“對!上次曹縣的老農說‘洇地’是慢澆,那咱們就把‘洇地’對應成‘慢澆水’,係統識別‘慢澆水’就行;棗莊的‘耩肥’,其實就是‘壟溝撒肥’,換成‘壟溝上肥’,老農們一說,係統就能認出來。”
研發組立刻忙活起來,小林負責整理“方言對照表”,把二十多種方言裏的生僻詞都換成當地常用的口語;小張負責修改係統程序,把對照表嵌入語音識別模塊;老吳則打電話給之前錄方言的老農,一一確認替換後的詞是不是“順嘴”——比如問棗莊的王老漢“說‘壟溝上肥’中不中”,王老漢在電話裏笑:“中!咋不中?俺們平時就這麽說!”
改完的係統送到山區時,正好趕上玉米拔節期,王大爺第一個來試。他對著智能係統喊:“壟溝上肥!給俺這二分地的玉米上點肥!”係統的指示燈“滴”地響了一聲,顯示屏跳轉到“執行中”,側麵的水管慢慢伸出,肥料順著壟溝均勻地撒下去,顆粒不大不小,正好落在玉米根旁。
“中了!中了!這玩意兒懂俺們的話了!”王大爺拍著手笑,皺紋裏的笑意像梯田裏的水,滿得要溢出來。旁邊的李嬸也試著喊:“慢澆水!給俺的豆子地慢澆點水!”係統立刻響應,水流變得細而緩,順著田埂慢慢滲進土裏,沒像以前那樣衝得土塊亂飛。
老農們圍過來,你一言我一語地試指令——“玉米澆地”“豆子上肥”“慢澆棉花地”,每喊一句,係統都能準確執行,顯示屏上的指令記錄裏,全是老農們熟悉的方言口語。有個頭發花白的老農摸著係統的機身,笑著說:“這機器比俺家小子還懂俺,以後就叫它‘田保姆’吧,幫俺們照看莊稼!”
這話一出口,老農們都跟著喊“田保姆”,笑聲在梯田裏回蕩,驚飛了田埂上的麻雀。正好農業大學的張教授來山區調研,看到這一幕,對著老吳感慨:“你們這哪是做智能係統?是把技術真正揉進了山裏的日子,做到了農民的心坎裏。科技不是高高在上的‘洋玩意兒’,是能幫農民省事、增產的‘老夥計’,你們做到了。”
老吳看著老農們圍著“田保姆”忙碌的身影——王大爺在教年輕的後生用方言喊指令,李嬸在給係統擦機身的泥點,小張在旁邊記錄係統的運行數據——心裏暖得像被曬了太陽。晨霧早已散盡,陽光灑在梯田上,綠油油的玉米葉上掛著水珠,反射出細碎的光,“田保姆”的水管還在慢慢澆水,水流過的地方,泥土裏冒出淡淡的水汽,像在孕育著豐收的希望。
王大爺突然喊住老吳,遞過來一個剛摘的玉米棒子:“老吳,你嚐嚐,這是去年用老法子種的,今年有了‘田保姆’,俺們的玉米肯定比這還大!”老吳接過玉米,玉米粒飽滿得能擠出漿來,咬一口,甜津津的,帶著山區泥土的清香。
他知道,這個“方言難題”的解決,不隻是智能係統的一次升級,更是科技落地的一次“彎腰”——彎下腰聽農民的話,彎下腰懂農民的需求,才能讓冰冷的機器,變成帶著溫度的“田保姆”,變成山區裏最貼心的豐收夥伴。夕陽西下時,“田保姆”的指示燈還在梯田裏閃著,像一顆落在田間的星星,照亮了老農們的笑臉,也照亮了科技紮根鄉土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