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34章 心動,第一次牽手

字數:4802   加入書籤

A+A-


    棚外雨聲潺潺,寒意依舊。
    棚下的小桌旁,疏離矜貴的卓鶴卿,正動作僵硬拘謹地與沈月疏分食著一碗餛飩。
    兩個人的隔閡仿佛就在這一碗餛飩裏,被這雨夜的餛飩熱氣,悄無聲息地融化了。
    一碗餛飩,眼見著已被吃去了大半。
    沈月疏將湯勺放下,聲音溫軟謹慎:
    “大福茶樓準備的差不多了,隻是那茶樓往後要改賣甜湯蜜水,倒不如取個應景又討喜的新名號。就比如……‘沁芳齋’,或者‘甘霖閣’,這般聽著,也清爽幾分。”
    話說完,沈月疏偷偷抬眼去看,見卓鶴卿拿湯勺的手頓了頓,心瞬間提了起來,難道是念著前夫人的舊情不願意?
    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她擅自做主斷了卓家與肖家的生意往來,已然惹得肖家心生不滿。
    如今,若連肖家姑娘取得名字也要改了去,卓鶴卿有所顧慮,倒也在情理之中。
    這般思索著,沈月疏便輕聲說道:
    “原是知曉這鋪名是……是肖姐姐取得,若卓君覺得有什麽不妥,那就叫大福糖水鋪吧。”
    沈月疏口中吐出“大福”二字,卓鶴卿的思緒猛地被拉回往昔。
    這“大福”之名,原是肖瓊所取。
    那時,他嫌這名字不夠文雅,心下並不喜歡。
    肖瓊卻軟著聲音相求,說不過是個名字罷了。
    他拗不過她,便隨了她的意。
    後來他才知曉,肖瓊執意要用“大福”這個名號,是因她母親說這名字能旺肖家。
    肖瓊向來將娘家的事看得比天大。
    但凡肖家生意上有事相托,哪怕明知是筆虧本買賣,哪怕前方暗藏陷阱,她都毫不猶豫地一頭紮進去,甚至不惜冒險行事。
    也正是出於這份顧慮,他隻敢把卓家名下的兩個鋪子交到肖瓊手裏,讓她打理經營,其餘的產業依舊由母親牢牢掌管著。
    如此看來,他們二人之間,終究還是隔著一層,未曾真正交過心。
    隻是,他這一生,看似尊榮,實則孤絕。
    可曾有人,真正讓他傾盡肺腑之言?
    他對母親是孝字當頭的順從,對皇上是恪守本分的權衡,對亡妻則是無關情愛的責任。
    對沈月疏,此刻兩人正分食著一碗餛飩,他沉醉中卻有些恍惚,猜不透她對自己是否真心相付。
    “阿伯,要一碗餛飩。”
    這聲音過於熟悉,卓鶴卿與沈月疏同時抬頭望去。
    隆!
    來人竟是程懷瑾!
    此刻,他也正巧與卓鶴卿、沈月疏的目光交匯,三人瞬間都愣住了。
    程懷瑾的視線落在那粗瓷碗中,兩把湯勺並排其中,刺得他心口生疼。
    這些都曾是自己和月疏的過往啊,現在卻是她和他的。
    “程公子。”
    還是沈月疏先回過神來,欠身行禮,輕聲問候。
    “卓大人,月——”
    程懷瑾話到嘴邊,稍作停頓,隨即改口:“卓大人,卓夫人,好久不見。”
    賣餛飩的老伯抬眼,瞧見眼前三人神色各異,目光落在程懷瑾身上,驀地憶起往昔——眼前這公子便是從前與這夫人共食一碗餛飩的男子,那時男子眉眼含笑,盡是寵溺,女子頰泛紅暈,嬌態可掬。
    老伯暗自搖頭,心中輕歎:這當真是段解不開的孽緣啊。
    “真巧,程公子,竟在此處遇見你了。”
    卓鶴卿唇角漾開一抹清淺笑意,微微頷首。
    他的目光不經意間掠過桌上那碗尚有餘溫的餛飩,以及並排擺放的兩把素瓷湯勺,心頭驀地一動,瞬息間便明了了一切。
    大約昔日他們二人分食一碗時,亦是這般光景,與自己同月疏此刻,並無不同。
    “卓君。”
    沈月疏的聲音輕柔響起,指尖輕輕牽了牽他的衣袖:
    “你看天色已晚,不如改日再邀程公子品茗細敘?我們也該回去了,免得擾了程公子用膳,他也能早些回府安置。”
    “依你便是。”
    卓鶴卿側過頭,眼底流轉著化不開的溫柔,他反手將那隻微涼的手妥帖地握入掌心,方才轉向程懷瑾,言辭懇切:
    “改日得空再請程公子過府一聚。眼下,我便與內子先行告辭了。”
    三人就此告別。
    ~~
    夜雨未歇,綿密的雨絲在青石路麵上濺開細碎的水花。
    傘下,卓鶴卿身姿挺拔,一手穩穩地擎著傘柄,撐起一方幹燥天地,另一隻手則緊緊攥著沈月疏的手。
    沈月疏雙頰泛起紅暈,這是卓鶴卿頭一回握她的手。
    他的手掌寬大且溫熱,將她那隻柔軟細膩、微微泛著涼意的手,嚴絲合縫地包裹在掌心,握力沉穩有力,帶著不容抗拒的堅定。
    他今日牽起她的手,有今夜共嚐一碗餛飩的繾綣。
    可那指尖微微加重的力道,更像是為了有意在程懷瑾麵前昭示——他才是她名正言順的夫君。
    想到此,她指尖輕輕顫了顫,想不動聲色地將手從他溫熱的掌心裏抽離。
    卓鶴卿腳步未停,甚至沒有側頭看她,隻是那握著她的手,倏地收得更緊,他的拇指甚至無意識地在她手背上輕輕摩挲了一下,像是在安撫,又像是在確認她的存在。
    沈月疏便不再試圖抽手,隻是悄悄地、極小幅度地回握了一下他的手指。
    “哦,”卓鶴卿突然開口,聲音裏還帶著一點剛從深思中抽離的微啞,“就依你所言,‘沁芳齋’甚好。”
    “好。”
    “閨中時,除了那餛飩攤,可還去過別處有趣的地方?”
    卓鶴卿的語調裏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探尋。
    沈月疏微微一怔,似是未料到他會有此一問。
    她偏頭思忖片刻,眼波流轉間泛起些許朦朧笑意:
    “說來慚愧,那時出門的時候實在不多。即便是那餛飩攤,也不過匆匆去過兩三回罷了。”
    卓鶴卿知道沈月疏未講實話,倒也不準備再深究,就此作罷。
    ~~
    程懷瑾執勺的手微微一頓,瓷勺碰著碗沿發出清脆的聲響。
    熱汽氤氳間,仿佛又見那年春日,月疏攥著他的袖角,就著他的手偷嚐他碗裏的餛飩,眼角眉梢都漾著狡黠的笑。
    而今同樣的粗瓷碗裏,浮沉的蔥花如散碎的往事,每一個旋渦都映出她如今鳳冠霞帔的模樣。
    是他親手將她推向別人的——用最殘酷的方式,將最舍不得的人,毫不猶豫地送進另一人懷中。
    原以為成全該帶著欣慰的苦澀,可當真見她與旁人同食一碗餛飩,才知這碗冷透的餛飩,竟澀得穿腸裂肚。
    “公子,您看這鍋滾水——”
    老伯見程懷瑾暗自傷神,敲了敲漏勺,“餛飩下了鍋,浮起來就得撈。早一刻生,晚一刻爛,都是緣分。”
    說著他舀起一勺在湯裏沉浮的餛飩,“有的餛飩擦著勺邊過去,就像人擦著肩錯過——您總不能追著把它摁回鍋裏再煮一回不是?”
    鍋灶間騰起的熱氣氤氳開來,模糊了他那張布滿溝壑的臉。
    他咧著嘴,聲音帶著幾分熱絡:“滋味好的可不止這一碗,前麵多的是熱氣騰騰的等著呢!”
    程懷瑾嘴角扯出一抹苦澀的笑,沒有接話。
    於他而言,這一生,便隻有這一碗餛飩,一旦錯過,便再也沒有心思去等下一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