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青柳已備好行裝。顏惜夕換上一襲素色勁裝，腰間懸著尚方寶劍，發髻高挽，英氣逼人。周驄站在縣衙門口，手中捧著一個青布包裹。
    “大人，這是下官為您準備的幹糧和藥材。“他聲音低沉，目光中難掩不舍，“路上小心。“
    顏惜夕接過包裹，感覺沉甸甸的，想周驄心細如塵，看來是給她備了不少東西。於是向周驄拱手一揖，輕聲道：“縣衙就拜托周兄了。“
    馬車緩緩駛出城門，周驄仍呆呆站在那裏，始終挺立如鬆目光緊隨，直到馬車在他眼中逐漸變成一個小黑點……
    酈朝與虞朝的交界處是一個叫作虎口峽的地方。
    虎口峽鎮的茶棚裏，顏惜夕指尖輕叩粗瓷茶碗，茶湯微漾，映出她沉靜如水的眸子。鄰桌兩名江湖客的竊語聲，在她耳中清晰可辨：
    “東華宮三十六天罡劍已到山腳……今夜子時……“
    “聽說侍劍山莊出了叛徒，盜走《九霄劍譜》，東華宮的劍陣就是專門用來對付大莊主的九霄劍法的……侍劍莊這次怕是在劫難逃……“
    青柳眼中寒光一閃，腰間銀針簌簌作響，正欲起身，卻被顏惜夕三指按住手腕。茶棚陰影處，一個佝僂老農捧著一顆沾露的西瓜湊近，咧嘴一笑，露出滿口黃牙：“姑娘，嚐嚐？沙瓤的，甜得很。“
    顏惜夕目光一凝——老者後頸處，一道玄鳥刺青在陽光下若隱若現。她接過西瓜，指尖觸到瓜瓤中硬物時，心頭驟然一緊。
    “九霄雲外見真章。“ 老農低語，渾濁的眼珠裏閃過一絲銳利，隨即又恢複渾濁，佝僂著退開。
    顏惜夕知道他說的是江湖切口，剖開西瓜，浸著猩紅汁液的絹條上，字跡淩厲如刀：
    “東華宮酉時攻山，沈棠梨《崩山劍訣》可解君無招之困。速往，拜師。“
    顏惜夕指尖微顫：謝司言居然連她內力的匹配功法都找來了，路給她鋪成這樣，自己照著走便是了。
    “青柳，我們上山報信去，順便拜個師。”
    翠微山道上暮靄沉沉。顏惜夕雖不通輕功，但渾厚內力灌注雙腿，一步竟能跨出尋常人三步之距。青柳跟在身後，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這位大人適應內力的速度，快得驚人。
    山門前看似空寂，但她此刻五感通明——兩側鬆林裏，埋伏著三十七道氣息，最淺的呼吸聲都如擂鼓般清晰，鬆針落地之聲也似就在耳畔。
    “玄黃閣青柳，求見沈二莊主。“
    還是青柳的江湖身份比較好用，她亮出令牌時，守山門的兩個弟子就立馬退開了：“請。”
    顏惜夕鼻尖忽嗅到一絲甜腥，那氣味粘膩如毒蛇信子，順著鼻腔直鑽腦髓。
    “麒麟煙！“ 青柳臉色驟變，袖中翻出兩枚碧綠藥丸，“含在舌下！“
    正廳內，封少榮長劍拄地，劍穗上沾著新鮮血漿。他對麵的青年劍招狠辣，招招直取咽喉要穴，劍鋒過處，空氣嘶鳴如裂帛。
    “霍驍！我待你如親子，是以即便知道是你做的，對你仍不設防，你竟然卑劣到向為師下毒……“ 封少榮話音未落，突然踉蹌著嘔出一口黑血。
    “哼，待我如親子？你明明最偏愛的是大師兄林素嶽，九霄劍法也隻傳他一人。“ 霍驍獰笑，劍鋒一轉，寒芒直刺封少榮心窩。
    顏惜夕眸中寒光一閃，拔下銀簪甩出。
    “嗤——“
    霍驍手腕爆出血花，長劍當啷落地，竟將青石磚砸出蛛網狀裂痕。封少榮反手一劍，這個養育二十年的弟子喉間綻開血蓮，倒地時眼中仍凝著難以置信。
    “東華宮已破山門！“ 渾身是血的弟子撞倒雕花木門上，半截斷臂還掛在腰間。幾乎同時，西側院牆轟然倒塌，煙塵中浮現出數十名白衣劍客，每人胸前都繡著血色殘陽。
    二莊主沈棠梨與三莊主燕歌行相互攙扶著闖入，二人衣袍皆被鮮血浸透。沈棠梨左肩一道傷口深可見骨，燕歌行右眼插著半截斷箭，卻仍死死握著長劍。
    “守住正廳！“ 封少榮咳著血沫，手中長劍已崩出七處缺口，“等驚寒帶援兵回來！“
    第一波白衣劍客已殺入院中。顏惜夕抄起霍驍的劍，渾厚內力灌注劍身，精鋼長劍竟震出龍吟般的嗡鳴，劍身泛起詭異紅光。她不通劍招，隻粗粗看了幾眼沈棠梨的劍法，就將《崩山劍訣》第一式“力貫千鈞“學會。
    迎麵三個東華宮弟子如遭雷擊，胸骨塌陷著倒飛出去，撞碎了一旁的照壁。
    “好剛猛的內力！“ 沈棠梨眼前一亮，手中長劍突然化作漫天銀星，“姑娘且看我劍勢！“
    她強提殘存內力，劍走龍蛇。顏惜夕眼力極好記性極佳，三招過後便模仿出五分形似。兩人背靠背守住廳門，劍光織成死亡羅網，竟暫時抵住了潮水般的攻勢。院中青石板已被鮮血染成醬色，斷肢與內髒在眾人腳下發出令人作嘔的黏膩聲響。
    “守住劍閣！“ 燕歌行獨目赤紅，帶著十餘名弟子組成北鬥劍陣，“大師兄必會趕回！“
    話音未落，一名東華宮長老淩空撲來，燕歌行挺劍相迎，兩劍相擊爆出刺目火花。
    混戰中，青柳的銀針專破東華宮弟子的氣海穴。每根銀針出手都帶著淒厲尖嘯，中針者無不丹田爆裂而亡。一個時辰過去，院中屍骸堆積如山，顏惜夕的虎口早已震裂，鮮血順著劍柄滴落，卻越戰越勇——那《崩山劍訣》竟與她體內內力完美契合，每招使出都有開碑裂石之威。當她第七次施展“崩山式“時，劍風竟將五丈外的百年銀杏攔腰斬斷。
    “轟！“
    突然一聲巨響，山莊大門被整個轟飛。東華宮主白須飄飄，手持一柄血色長劍踏屍而來，劍身纏繞著肉眼可見的血霧：
    “侍劍莊今日除名！“
    顏惜夕正要迎戰，忽聽天際傳來清越劍鳴。那聲音初時細如蜂鳴，轉瞬化作滾滾雷音。
    一道身影如驚雷般掠過高牆，人未至，劍氣已至！
    三名東華宮長老脖頸同時綻開血線，頭顱飛起時眼中還凝固著驚駭。
    “大師兄回來了！“ 眾弟子歡呼聲震九霄。
    顏惜夕抬眼望去——
    來人一襲墨藍勁裝，身形挺拔如鬆，眉目銳利如刀，鼻梁高挺，下頜線條剛毅，整個人透著一股鐵血肅殺之氣。他手中長劍寒光凜冽，劍鋒滴血，身後跟著百餘青衣劍客，每人劍鋒都吞吐著尺長青芒。
    他目光掃過滿目瘡痍的山莊，在看到顏惜夕時，眉頭微皺。
    ——此人英武非凡，與周驄的溫潤如玉截然不同，卻莫名讓她心頭一顫。
    “江南顏氏，特來報信。“ 顏惜夕拱手，嗓音微啞。
    林驚寒尚未回應，東華宮主突然厲嘯一聲，血劍化作漫天紅芒罩來！
    顏惜夕體內真氣自行運轉，《崩山劍訣》終極一式“萬嶽朝宗“已然出手。兩道劍氣在半空相撞，爆出的氣浪將方圓十丈內的瓦片盡數掀飛。
    煙塵散盡時——
    林驚寒的劍尖抵在東華宮主咽喉，而顏惜夕的劍鋒距離其後心不過三寸。
    夕陽將三人身影拉長，在屍山血海中投下殘酷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