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繾綣荊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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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清晨,天光微亮,驛館外的石板路上便傳來了熟悉而略顯急促的腳步聲。
    顏惜夕剛練完一套劍法,額角還帶著細密的汗珠,便見周驄快步走了進來。他今日依舊穿著那身緋色官袍,隻是眉頭緊鎖,麵沉如水,手中捧著一卷明黃色的絹帛,步履間帶著不同尋常的凝重。
    “惜夕!”他一進門,甚至來不及寒暄,便將那卷絹帛遞了過來,聲音裏帶著難以掩飾的憂急,“陛下的旨意…下來了。”
    顏惜夕接過絹帛,看他這副模樣,不由笑道:“旨意來了是好事,你怎的這副表情?莫非是要調我去戍邊挖礦不成?”
    她一邊笑著,一邊展開絹帛。目光快速掃過,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滯,隨即又漾開,甚至帶上了一絲輕鬆:“青州知府?這不是挺好麽?聽聞青州乃京畿輔州,民豐物阜,吏治也算清明,正是個休養生息、積蓄實力的好去處。正好我可以…”
    “好什麽好!”周驄急聲打斷她,臉上憂色更重,“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青州表麵光鮮,實則…實則是個巨大的泥潭!是個能吞掉所有前程的鬼地方!”
    他深吸一口氣,壓低了聲音,語速極快:“青州有一樁無人敢碰的痼疾——重案累牘,懸案如山!近十年來,累計未破的命案、失蹤案已逾千件!而且並非陳年舊案,是至今仍在不斷發生,幾乎每月都有新的失蹤案上報,起步便是人口失蹤,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前兩任知府,一個是稱病辭官,一個是嚇得直接掛印逃走!如今這燙手山芋,竟…竟落到了你的頭上!”
    顏惜夕聽著,臉上的輕鬆之色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異的專注和…隱隱的興奮。
    果然如此。
    她就知道,女帝和謝司言絕不會讓她這把剛剛磨利的刀閑著,更不會讓她去什麽真正清閑的地方養老。青州這看似肥美實則暗藏毒刺的之地,正是檢驗她能力、也最容易做出“成績”的地方。
    別人視若畏途的鬼域,在她眼中,卻瞬間變成了充滿挑戰和機遇的試煉場!
    若是別人做不得,她顏惜夕偏偏要做!若是能將這積壓十年的懸案理出個頭緒,甚至破獲幾樁,那將是何等耀眼的政績?屆時升官晉爵,豈非順理成章?
    她眼中閃爍起躍躍欲試的光芒,甚至下意識地摩挲了一下指尖,仿佛已經迫不及待要去翻閱那些積滿灰塵的卷宗。
    周驄一直緊盯著她的神色,見她非但不懼,反而露出這種“擠眉弄眼”、興趣盎然的模樣,立刻便猜到了她的心思。他又是氣惱又是心疼,脫口道:“不行!這太危險了!青州水太深,你孤身一人如何去得?我這就去求見陛下,請求調任!哪怕…哪怕給你去做個通判輔佐你也好!”
    顏惜夕聞言,猛地抬頭,急得幾乎跳腳:“糊塗!”
    她一把拉住轉身欲走的周驄,聲音又急又切:“你如今是天子近臣,翰林承旨!清貴無比,前途無量!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位置!你竟要自請降職,去做個從六品的通判?就為了給我做副手?周子瑜(周驄字),你清醒一點!這值得嗎?!”
    “為你!什麽都值得!”周驄猛地回頭,目光灼灼地盯著她,語氣斬釘截鐵,沒有絲毫猶豫。
    顏惜夕被他眼中那毫不掩飾的熾熱和決絕震了一下,心頭猛地一悸。但她迅速冷靜下來,知道此刻絕不能讓他衝動行事。
    她歎了口氣,拉著他坐下,聲音放緩,卻字字清晰,直擊要害:“子瑜,你冷靜聽我說。你我在灤縣吃的苦頭,難道還沒讓你想明白嗎?我們毫無根基,毫無依仗,所能依靠的,隻有彼此,隻有我們自己爬上去的力量!”
    她目光懇切地看著他:“如今我外放青州,是危機,也是機遇。我的依仗是什麽?就是在京城的你啊!你那樣的才華,那樣的抱負,難道就甘心止步於一個傳旨撰文的承旨嗎?你的立身之地,應該在三省六部,在權力的中樞!”
    她的聲音帶著一種鼓舞人心的力量:“你爬得越高,地位越穩固,權力越大,就是我在外麵最大的依仗和底氣!反之亦然,我在外麵做出成績,立下功勞,同樣也能成為你在朝中的助力!我們互相扶持,各自攀登,這才是長遠之計!你若此刻自毀前程跑來給我做副手,才是真正的糊塗,才是辜負了你我的才華和抱負!”
    一席話,如同醍醐灌頂,瞬間澆滅了周驄心中的焦躁和衝動。
    他怔怔地看著顏惜夕,看著她眼中那份清醒的理智、堅定的信念以及對未來的清晰規劃。她並非不需要他,而是將他放在了更重要、更關鍵的位置上。她相信他的能力,期待他登上更高的位置,成為她真正的依靠。
    這份信任和期許,遠比兒女情長的廝守更讓他感動,也更讓他熱血沸騰。
    一股巨大的暖流和責任感瞬間充盈了他的胸腔。他猛地深吸一口氣,重重地點了點頭,眼中所有的猶豫和慌亂盡數褪去,隻剩下無比的堅定和鄭重。
    “我明白了,惜夕。”他的聲音沉穩下來,帶著一種承諾的分量,“你說得對。是我一時情急,思慮不周。”
    他深深地看著她,仿佛要將她的模樣刻進心裏:“你放心去青州。京城這邊,交給我。我周子瑜在此立誓,必竭盡所能,早日在那中樞之地,為你撐起一片天!”
    他幾乎控製不住想要將她擁入懷中,狠狠告訴她,他定會成為她最堅實的後盾。但最終,他隻是用力握了握拳,將所有的激動和承諾都壓在了那堅定無比的目光之中。
    顏惜夕看著他終於冷靜下來,並理解了她的深意,這才徹底鬆了口氣,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前路雖險,但有此知己盟友,又何懼之有?
    周驄終是強抑製住心中翻湧的熾熱情潮與將她狠狠揉入懷中的衝動。然而,他並未退開,反而向前逼近了一大步。
    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縮短至呼吸可聞。他挺直的鼻梁幾乎要觸到顏惜夕的額頭,那股獨屬於他的、清冽如鬆間雪混著淡淡書墨馨香的氣息,不由分說地將顏惜夕全然籠罩。
    顏惜夕下意識地想要後退,腰間卻被他一隻手輕輕攬住,那力道溫和卻帶著不容拒絕的意味,止住了她的退勢。
    他微微低下頭,唇角勾起一抹極淺卻帶著致命蠱惑力的笑意,目光灼灼,仿佛要將她的靈魂也點燃。
    “惜夕,”他開口,聲音低沉而磁性,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沙啞,如同最上等的絲絨摩擦過心尖,“那可說好了。”
    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地敲擊在顏惜夕的心弦上:“若我將來…真有幸位列三公,坐到那當朝大相公的位置上…”
    他的唇幾乎貼上了她敏感的耳廓,溫熱的氣息拂過,帶來一陣細微的戰栗。顏惜夕能感覺到自己心跳如擂鼓,血液似乎都在逆流。
    “…屆時,”他幾乎是貼著她的耳垂,用氣聲緩緩說道,語氣溫柔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強勢,“我可不會再甘心,隻做你的‘合宜’了。”
    他微微側頭,深邃的眼眸鎖住她瞬間睜大的眼睛,那裏麵清晰地映照出他此刻勢在必得的模樣。
    “我要的…是你身邊全部的位置。”他聲音漸沉,帶著一種近乎宣誓的鄭重,“正夫之位,你的心,你餘生所有的目光和牽掛…我全都要。”
    他的指尖在她腰間微微收緊,語氣陡然轉冷,帶上了一絲清晰的警告和…近乎偏執的占有欲:“到時候,你若再想對什麽美貌小生、或是江湖俠客動半分心思…”
    他輕笑一聲,那笑聲裏卻無半分暖意,反而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狠決:“…可就不能夠了。惜夕,你需知曉,我周驄平日裏雖好說話,但若真嫉恨起來…也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
    最後四個字,他幾乎是咬著她的耳垂吐出,帶著滾燙的溫度和不容錯辨的認真。
    顏惜夕隻覺得耳根轟然燒起,那股熱意迅速蔓延至全身。她被他這突如其來的、混合著深情、野心與強勢占有欲的宣言震得心神搖曳,一時竟忘了呼吸。
    腰間他手掌的溫度隔著衣料清晰地傳來,耳邊是他灼熱的氣息和霸道的話語,鼻尖全是他清冽惑人的氣息…
    她仿佛被卷入了一個由他精心編織的、充滿誘惑與危險的網中。
    而執網之人,正用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牢牢鎖著她,等待她的回應。
    “好,一言為定。”
    顏惜夕再不回避,直接迎上他灼熱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