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錦繡迷局(四)

字數:4309   加入書籤

A+A-


    顏惜夕深吸一口氣,眼神變得無比銳利:“傅夫人,你詳細說,你們為何會懷疑傅小姐是自願與沐憐生出走?可有什麽發現或證據?”
    傅夫人用帕子捂著嘴,哽咽了半晌,才艱難開口道:“回大人…是…是婉兒的貼身丫鬟杏兒…今早嚇得不行,才偷偷跟妾身吐露的…她說,她說大概半月前,沐憐生來送一批新到的江南軟煙羅時,小姐隔著簾子看料子,那沐憐生的嘴…就跟抹了蜜似的,不僅把料子誇得天上有地下無,還…還說了許多輕浮的話…”
    “什麽輕浮的話?”顏惜夕追問。
    “杏兒說…他誇小姐的手好看(隻是遞花樣時無意從簾子縫隙瞥見了一眼),說…說這般纖纖玉手,合該用最上等的蔻丹和珠寶來配…還說…可惜明珠藏於深匣,美玉隱於櫝中…若是能得見小姐真容,怕是天上的仙子也要自愧弗如…”傅夫人說著,臉上又是羞憤又是懊惱,“杏兒那死丫頭!當時竟覺得有趣,未曾及時回稟!隻當是夥計為了做生意奉承主顧…”
    “之後呢?”
    “之後…那沐憐生又來了幾次,有時送些新奇的小玩意,有時是送小姐訂的繡線…每次都能隔著簾子說上幾句話…話裏話外,都是撩撥之意…還…還偷偷塞給杏兒一支做工極其精巧的鎏金蝴蝶簪子,說是給小姐把玩…小姐她…她竟也鬼迷心竅地收下了!”傅夫人說到此處,痛心疾首,“妾身也是今早才發現,婉兒妝奩底層,藏著那支簪子,絕非我家之物!”
    “還有…杏兒今早收拾房間時才發現,小姐平日裏常看的一本《詩經》裏,竟夾著一小方…繡著並蒂蓮的粉色絹帕…那絹帕的角落,用極細的絲線繡著一個…一個‘憐’字!”傅夫人聲音顫抖,“那絹帕的質地和繡工,分明就是錦繡閣的貨色!”
    私相授受!定情信物!
    顏惜夕心中豁然開朗!這就對了!所有的疑點似乎都串聯了起來。
    一個長期被禁錮在深閨、不諳世事的少女,突然遇到一個容貌俊美、言辭風趣、又極懂女人心思的男子,隔著簾子進行大膽的挑逗和引誘,還送上精美的禮物…很難不春心萌動,一步步落入對方精心編織的情網之中。
    “杏兒還說了什麽?可知他們是如何約定時間地點的?”顏惜夕抓住關鍵。
    傅夫人搖頭,淚水漣漣:“杏兒也不知具體…她隻恍惚聽小姐前幾天對著窗外發呆時,喃喃自語過一句…什麽‘月下柳梢頭’…什麽‘西南角門’…妾身當時未曾在意,如今想來…隻怕…隻怕就是約定的暗語和時間啊!那西南角門平日少有人走,看守也最是鬆懈…”
    月下柳梢頭(暗示夜晚)、西南角門(地點)!這極可能就是傅婉與沐憐生約定私奔的時間和地點!
    顏惜夕猛地站起身,心中既感振奮又覺沉重。振奮的是終於找到了明確的調查方向;沉重的是,若真如此,傅婉恐怕並非被擄,而是自願踏入了一個極其危險的陷阱——那錦繡閣根本不是什麽良人歸宿,而是魔窟!
    “傅員外,傅夫人,”顏惜夕神色無比嚴肅,“你們提供的線索極為重要。本官會立刻著手調查。但你們需謹記,此事關乎小姐清譽,絕不可再對外人提起半分!一切交給本官來處理。”
    “是是是!多謝青天大老爺!多謝大人!”傅家夫婦千恩萬謝,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送走傅家夫婦,顏惜夕立刻陷入沉思。
    現在幾乎可以斷定,傅婉失蹤與沐憐生脫不了幹係,而且很可能是以“私奔”為誘餌。但沐憐生背後是錦繡閣乃至更龐大的勢力,他們拐騙一個富家女意欲何為?僅僅是為了滿足某個權貴的私欲?還是另有更可怕的圖謀?
    直接搜查錦繡閣肯定打草驚蛇,對方必然早有防備。
    那麽,突破口就在那個西南角門和所謂的“月下柳梢頭”!
    “綠翹!”
    “奴婢在!”
    “我記得甲班裏有個叫春生的捕手,家裏慣養狼犬的,你去叫上他一起,從傅家去西南角門處搜尋,先看看有無車馬痕跡?查訪下附近人有無看到可疑人物或聽到異常動靜?尤其是更夫和夜間巡邏的兵丁,仔細詢問!”
    “是!”綠翹領命,匆匆而去。
    顏惜夕走到窗邊,望著漸漸暗下來的天色。月下柳梢頭…通常指黃昏之後,夜幕初降之時。
    如果傅婉是那時離開的,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將近十個時辰。
    十個時辰…足夠發生很多事了。
    她必須盡快找到更多的線索!
    這時,書房門外傳來輕叩聲,宋福的聲音響起:“大人,小的宋福求見。”
    “進來。”
    宋福推門而入,恭敬行禮後,壓低聲音道:“大人,方才堂上人多眼雜,有些話小的不便明言。實則是…西城三柳巷那邊,住著一個婆子,名為陳柳娘。此婆子有一手絕活,畫人物肖像那叫一個妙筆生花,栩栩如生!”
    他頓了頓,見顏惜夕聽得專注,繼續道:“因著咱們青州城這…這不太平的狀況,城裏有些頭臉的人家,既不好讓未出閣的閨女拋頭露麵去相看親事,又怕媒婆空口白牙說不清楚,便都私下裏請這陳柳娘去府上,給自家女兒畫肖像小像,再讓媒婆拿著畫像去給有意向的親家相看。所以…”
    顏惜夕聞言大喜:“悄悄去把那陳柳娘‘請’到府衙來見我!切記,莫要聲張,莫要驚動旁人!”
    “是!”宋福領命,快步離去。
    等待的時間似乎格外漫長。顏惜夕神經緊繃了一整天,此刻暫得片刻清閑,隻覺得口幹舌燥。她走到書案旁,見有一套素雅的茶具,便自行取了茶葉,打算泡杯茶潤潤喉,也靜靜心。
    她剛手忙腳亂地將茶葉投入壺中,衝入熱水,還沒來得及品出個滋味,門外便傳來通報聲:“大人,陳柳娘帶到。”
    “讓人進來。”顏惜夕放下茶壺,揉了揉眉心。
    門被推開,一個身著半舊卻漿洗得十分幹淨的青布衣裙的婦人低著頭走了進來。她身形清瘦,舉止間卻並無尋常市井婆子的粗鄙之氣。
    那婦人一進門,目光無意間掃過書案上那壺被顏惜夕胡亂衝泡的茶,眉頭幾不可察地微微一蹙,竟像是本能般快步上前,語氣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惋惜和急切:
    “哎呀大人!這上好的春山碧波(茶名),可不是這般泡法的!真是要糟蹋了!”
    說著,她竟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從錯愕的顏惜夕麵前將那壺茶和茶杯都端了過去。
    一旁的宋福嚇了一跳,正要出聲嗬斥這婆子無禮,卻被顏惜夕一個眼神製止了。
    隻見那陳柳娘動作嫻熟而優雅,如同進行某種儀式般,將壺中茶水盡數傾棄,重新取水燙杯溫壺,置茶、高衝、低泡、分茶…一係列動作行雲流水,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韻律感和專注力,與她身上那樸素的衣著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不過片刻,一杯湯色清亮、香氣氤氳的茶湯便被輕輕放在了顏惜夕麵前。
    “大人,請用。”
    顏惜夕帶著幾分好奇端起茶杯,淺嚐一口,頓覺茶香沁入心脾,滋味醇厚甘鮮,與她剛才自己泡的那杯苦澀寡淡的茶水簡直是天壤之別!
    “好茶藝!”顏惜夕不禁由衷讚歎。她仔細打量眼前的婦人,隻見她雖已不再年輕,眼角也有了細密的皺紋,但眉目清秀,鼻梁挺直,唇形姣好,依稀可見年輕時的風韻。尤其是那雙正在專注收拾茶具的手,手指纖長,骨節分明,絲毫不見勞作的粗糙。
    這樣的茶藝,這樣的氣質,加上宋福所說的絕妙畫技…顏惜夕心中暗忖,此女子絕不該流落於西城三柳巷那等三教九流混雜之地,被眾人稱作“陳婆子”。她更當得起一聲“陳娘子”。想來,這定然也是個有故事、甚至可能有著悲傷過往的女子。
    若非此刻查案緊急,顏惜夕倒真想與她坐下來好好聊聊,品茗閑談一番。
    壓下心中的感慨,顏惜夕放下茶杯,神色一正,直接切入主題:
    “陳娘子,本府深夜讓人請你過來,所為何事,想必你心中已有幾分猜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