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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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上,老莊主的情況穩定下來,但在措不及防之下受這凶險一掌,讓他看起來蒼老了許多,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樣。
“莊主脈象混亂,還是要觀察一段時間。”神醫說。
老莊主點點頭,道過謝,見賀宥走進來後,便問:“那賊人抓住了嗎?”
賀宥跪下道:“兒子無能,未能找到賊人,不過倒是在那巫真房中發現了魔教護法的信物……兒子懷疑,那賊人就藏在鍛造室裏,但是……”
他歎了口氣:“冉婆婆和鄧少俠都出言阻攔,說會打攪巫真鑄劍,要等她些時日。”
“是麽。”老莊主神情不辨喜怒:“那就再等上兩天,這期間依舊戒嚴山莊,封鎖通道,不允許任何人進入,其他地方也再排查一遍。”
賀宥恭敬道:“是。”
神醫見此寬慰道:“莊主不必憂心,這麽多江湖豪英在此,不會讓那賊子有機會逃走的。”
老莊主露出笑容:“薛老所言極是。”
在這種冷凝的氣氛中,整個山莊一直戒嚴到了第三天正午。
這期間,山莊內的人仍在想辦法探查情況,皆一無所獲,這下,哪怕原本懷疑那木牌是刻意栽贓的人,也不由把目光轉向了鍛造室裏。
無論外界的人如何焦頭爛額,鍛造室內一直傳來穩定有力的打鐵聲,晝夜不歇,像是完全沒有察覺出外麵已經出事了一樣。
“再這麽等下去,說不得就會有什麽變故,是人是鬼,開門一看便知!”
冉婆婆今日身體不適,沒有到場,正是大好機會。
“你們不開,那便我來!”飛豹門門主東印上前便要踹門。
鄧才英橫劍攔在他身前。
東印看著那把未出鞘的劍,氣笑了:“那巫真就算是你恩人,也沒必要如此是非不分吧?如果我硬要闖,你是不是準備直接用白刃對向我了?!”
鄧才英沉聲道:“東門主,請勿要讓晚輩難做。”
東印氣極,抽刀便想動手:“我看你就是也同魔教勾結上了!”
這時,身側傳來一句佛號,少林的老和尚上前一步,對鄧才英勸道:“貧僧知曉巫少俠對施主有恩,也是一路同行的朋友,但此事幹係到飛星山莊莊主和那赤火會,萬不可意氣用事啊。”
鄧才英說:“晚輩明白。”
但也沒讓開。
後麵的其他門派長老見此搖搖頭。
鄧才英也算是他們看著成長起來的,從小就背負著沉重的滅門血仇,仇人還是武功高強的當世魔頭,他能在這種情況下長成一位懷有良善之心的俠客,而不是走上歪路已經難能可貴。
現在有位恩人為他報仇雪恨,將困了他二十多年的枷鎖和仇恨一下子斬去,隻要沒證據證明這位恩人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他必然會全然偏向恩人的。
道理都懂,但是別想勸得動。
他們是清楚鄧才英的品性,可如果他仍這麽固執下去,到時候若那巫真真的是魔教臥底,外麵會怎麽傳鄧才英……可就不好說了。
這可是會被打為魔教同黨的。
少林僧人歎了口氣,也沒再說什麽。
這時,賀老莊主被人攙扶著過來了。
他對關心他身體狀況的弟子們擺擺手,有些疲憊地問:“巫少俠還沒有完成鍛造嗎?……咳咳。”
“莊主……”
擔憂的呼喚聲此起彼伏。
老莊主搖搖頭,又看向鄧才英:“才英啊,我知道你護著她的原因,但我與你父親也算故交,如果他還在世,應是希望你更明辨是非的。我們已經在這裏等了整整兩天,又全麵盤查了其他地方了,不是嗎?”
話音剛落,便有人憤憤道:“而且這麽長的時間,誰知道她會不會把寶劍毀了!”
這話一出,眾人頓時恍然,對啊,那可是鍛造室啊!
鄧才英麵無表情地看了那人一眼,看向老莊主的目光裏也染上幾分探究。他語氣加重了些:“晚輩也是為在座各位好。”
“還在為自己托辭!”東印大怒,直接越過了他,便要一刀劈開鍛造室房門——
“鏘!”
似有雪芒一閃而過。
一道清脆的金玉相擊之音響起,東印的寬刀被猛地震開脫手而出,噌一聲插在地上,仍未盡卸其力,發出一陣震顫的嗡鳴。
而那道雪芒在日光下熠熠生輝,刺人眼目,擊落佩刀後在空中旋出一個完美的弧度,飛回來時的方向。
穩穩落在一人瑩白如玉的掌中。
“誰在那裏裝神弄鬼?!”
東印按住不住發麻的手臂,心中巨震。
一時之間,在場的江湖人紛紛拔出武器,驚疑不定。
那個方向可是懸崖,什麽人會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懸崖邊上,飛過來的不成?
在他們的極度戒備中,那人自陰影中緩步走出,暴露在日光之下。
來人身形修長,一身雪白道袍,戴著同色帷帽,帷帽垂下的素紗宛若薄雲,讓他的麵容影影綽綽,看不分明。方才擊落寬刀之物,正安靜地待在他的掌中,竟隻是一柄平平無奇的素色折扇。
他靜立在此處,衣不染塵,像一片春色中兀然出現的山雪,帶著與周圍格格不入的、靜謐的冷意。
不知為何,無人敢輕舉妄動。
“閣下何人,來我飛星山莊又有何事?”
老莊主眯起眼睛,打破寂靜,緩緩問道。
那人輕輕偏了下頭。
“我來這裏等人。”
他微笑著,並未回答全部的問題,隻是輕緩地、慢條斯理地說:“可惜,一來便見有人舞刀弄槍,實在不好。”
他一邊說著,一邊往鍛造室走去,朝裏看了一眼。像是隔著牆壁看到了什麽似的,周身掩不去的疏冷稍散些許,隱沒下來。
那絲一直隱隱籠罩眾人的危險感,也與之一同消弭無形了。
鄧才英鬆了口氣,“江公子,你回來了。”
被稱為“江公子”的人點頭,友善地說:“這幾日勞你費心了。”
不等其他人詢問鄧才英,他側過身,語氣和緩,含笑一般:“至於諸位,既然如此心急,便與我一同等上一會罷。”
說完,一種冷冽無形的氣場當頭壓下,在場除了鄧才英外,所有人竟一時動彈不得,甚至無法開口說話。
他們驚疑不定地互看一眼——
難不成這裏提前用了某種毒香?否則他們怎會無法自控?
那人顯然並不在意他們如何想,兀自找了個石桌坐下,衣袖揮過,桌上便出現一套茶具來。他沏了幾杯茶,指節輕碰了下杯壁,其中一隻杯子便直朝著鄧才英穩穩飛去。
鄧才英有些驚訝地接住茶碗,低頭看著杯中清冽的茶水,回想起在巫氏宅邸時對方麵不改色地飲下劇毒的事,一時有些遲疑。
他觀這茶水應該不是凡品,想了想,還是喝了下去。
在茶入口的一瞬間,鄧才英動作一頓。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江枕雪。
青年靜坐在石桌旁,身姿挺拔如鬆,卻沒有半分緊繃,一手持杯,另一隻手隨意搭在膝頭,能隱約看到淺青色的筋絡,和分明的指骨。
神姿玉徹,仙風道骨。
在慣常表露的溫和隱去後,隻覺出山雪般的冷淡,愈發不似凡人了。
鄧才英老實地待在原地沒說話。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鍛造室中的聲響,終於停下。
有人拿起了什麽,隨後推開了門。
與此同時,壓住其餘人的那股無形壓力,也悄無聲息地散去。
從鍛造室裏,走出一位黑色長發,身量高挑的少女。
像是許多天未曾打理,她的頭發很長,隨意散落著,將那張蒼白的麵容遮住輪廓,隻餘下被黑色包裹的五官來。
以及那雙比發色更深的,漆黑的眼睛。
她上前踏出一步,左手垂在身側,右手卻隱沒在身後,似乎拖著什麽頗有些重量的東西。而等她終於走出鍛造室,走進日光底下,他們也終於看到,那東西的全貌。
——那是一柄總長近八尺的,漆黑的鐮刀。
那柄長鐮通體如墨,單單刃長已三尺有餘,彎如殘月,劃過石麵時留下深深的溝壑;為了與刃身重量相配,那長柄也必然是實心所製,烏沉似鐵,加在一起,甚至令人難以想象它的總重。
……這柄長鐮,甚至比鑄造者整個人都高上不少。
而這樣一把一看便知重量可怖、難以駕馭的武器,卻被少女單臂拉起,輕鬆寫意地立在身側,落地無聲。
“……”
一時沒有人開口。
哪怕他們身上的“毒香”效果已然撤去。
此地也鴉雀無聲。
然而,他們不動,就要有別人動了。
鍛造室裏走出的少女輕輕歪了下頭,那雙不含絲毫感情的黑沉沉的大眼睛掃過人群,她先是來到白衣青年身邊,將石桌上的茶水一飲而盡。
然後轉過頭,像是精確錨定了什麽一般,直直看向了賀老莊主的位置。
並一步步,朝他走去。
“……你想幹什麽?!”賀宥連忙喝道。
黑發少女充耳不聞,直勾勾地盯著賀老莊主,如同蝮蛇緊盯它的獵物。
“保護莊主!”
瞬息之間,幾位當世高手便護在了老莊主身前,他們門派的弟子也緊隨其後,將受傷的莊主牢牢遮擋住。
少女的瞳孔這才微微一動,視線從這些擋在獵物身前的江湖人身上一一掃過。
然後,像是明白了什麽,她微微偏頭,將立起的長鐮,重新改為一端觸地的備戰狀態。
刀刃落地,發出一聲重響。
“既然如此。”她輕飄飄的,陳述事實一般地說道。
“那便打一場罷。”
“——你們一起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