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287章 這秤杆,有點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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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兩個和諧督導員,像兩尊被拔了電源的雕像,僵在原地。他們手裏的掃描儀屏幕上,那行“價值分評估:錯誤。0/【表情】”的亂碼,像一個嘲諷的鬼臉。
係統從未出過這種錯。
“報告,目標‘夜梟’,數據結構無法解析,請求手動幹預指令已發送。”一個督導員對著空氣報告,聲音失去了往日的平穩。
另一個督導員手裏的能量約束器,對準夜梟,卻遲遲沒有扣下扳機。
“夜哥,‘均衡’係統的主機因為你這份報告,直接卡死了百分之十的算力。”李赫的聲音在夜梟腦中響起,帶著一股子壓不住的興奮,“它現在就跟個見了鬼的計算器,不知道該按等於號還是清零鍵!”
“均衡”係統的確見了鬼。它那絕對理性的邏輯核心,第一次遭遇了一個無法被定義、無法被刪除、甚至無法被理解的“變量”。
這個變量,叫夜梟。
處理他,會占用巨量算力。不處理他,整個係統的“絕對完整性”就成了一個笑話。
“夜哥,那幫穿白大褂的,好像撤了。”獨眼龍從一個垃圾箱後麵探出腦袋,看著那兩個督導員帶著死機的掃描儀,步履僵硬地離開。
“它們的腦子,燒了。”夜梟把黑屏的電子表重新戴回手腕,動作隨意。
這次的“絕對公正抽樣調查”,成了一場徹頭徹尾的鬧劇。一個無法被測量的“錯誤”,讓整個調查的公信力,從根基上裂開了一道縫。
“歲月閣”古董店門口,林晞雪嗑瓜子的動作停了下來。她側著頭,像是在聆聽風中的聲音。
“老公,這盤菜,開始有嚼頭了。”她對著店裏空無一人的地方說了一句。
空氣裏,那股被壓製到極致的麻木氣息正在變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帶著酸味的,尖銳的情緒。
不信任。
質疑。
“這才是原汁原味的人嘛。”林晞雪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開始懷疑自己天天磕頭的神像,到底是不是泥捏的了。”
她手中的次元終焉幡,那塊原本像褪了色的破布,幡麵上悄然亮起了一點幽光。
棚戶區裏,獨眼龍徹底放飛了自我。他蹲在公共供水點旁邊,對著每一個來打水的拾荒者唾沫橫飛。
“都聽見沒?那破秤杆子是歪的!”他壓低了聲音,表情卻誇張得像在唱大戲,“老子親眼看見的!給咱們這種老實幹活的,暗地裏往下撥分!給那幫油頭粉麵的關係戶,偷偷往上翹!”
一個剛被扣了分的漢子,聞言一拳砸在旁邊的鐵皮牆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我說我他媽這個月怎麽越幹分越少!”漢子罵道。
“可不是嘛!”獨眼龍一拍大腿,“這事兒,就是那幫穿白衣服的搞的鬼!他們那秤,早就歪了!”
流言像病毒一樣,在城市的底層瘋狂蔓延。
江城市中心廣場。巨大的全息屏幕上,原本滾動的數據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份官方聲明。
“針對‘絕對公正抽樣調查’中出現的技術故障,‘天平法則’係統將進行深度自我修複。為消除所有非理性質疑,確保法則的絕對正確,‘均衡者’,將親自降臨。”
話音剛落,廣場中央的上空,光線開始扭曲。
一個由純粹的、流動的邏輯光流構成的身影,緩緩凝聚成形。他沒有五官,沒有衣物,隻是一個模糊的人形輪廓,散發著冰冷到極致的理性光芒。
“我,是‘均衡者’。”
他的聲音,不像人類,更像是由無數台計算機同時發出的合成音。宏大,冰冷,不帶任何情感。聲音直接在每個人的腦子裏響起。
“所有邏輯偏差,都將被糾正。”均衡者懸浮在半空,俯瞰著下方渺小的人群,“所有非理性質疑,都將被駁斥。”
一場前所未有的“邏輯辯論”,就此展開。
“根據對江城過去三百六十五天,總計七萬億條行為數據的分析……”均衡者開始了他的論證,無數複雜的數據圖表和邏輯鏈條,在他身後的空中浮現,“天平法則的推行,使城市綜合價值產出提升了31.7%,能源損耗降低了19.2%,社會犯罪率下降至0.003%……”
他引用的每一個數據都無可辯駁,每一個邏輯推導都天衣無縫。
“天平法則,是通往全局價值最大化的唯一最優解。”他做出了最終的結論。
廣場上的人群,從最開始的騷動,漸漸變得沉默。他們無法反駁,因為那些數據和邏輯,像一座座大山,壓得人喘不過氣。
人們的臉上,重新浮現出那種熟悉的,被說服後的麻木。
廢品回收站裏,夜梟躺在一張破舊的躺椅上,嘴裏叼著一根沒點燃的煙。
“李赫。”他在腦子裏喊了一句。
“在呢,夜哥!”網吧裏的李赫,手指在鍵盤上敲得飛快,“那家夥正在給全城洗腦!我正在嚐試入侵廣播係統!”
“不用那麽麻煩。”夜梟說,“找到他發言的關鍵詞,替換一個就行。”
“替換?”李赫愣了一下。
“把‘絕對公平’,換成‘絕對分配’。”夜梟的聲音,平靜得像在說今天晚飯吃什麽。
廣場上,均衡者的辯論還在繼續。
“……因此,天平法則所帶來的,是基於個體價值的‘絕對公平’……”
就在他說出“絕對公平”這個詞的瞬間,一種無法被察覺的扭曲,通過城市裏每一個揚聲器,每一個電子屏幕,悄然發生了。
人們聽到的,是:
“……因此,天平法則所帶來的,是基於個體價值的‘絕對分配’……”
一個詞的改變,微不足道。
可人群中,一個剛被均衡者邏輯說服的男人,突然皺起了眉頭。
“分配?”他喃喃自語,“他說的是分配?”
“他說的每個字都好像是對的。”他旁邊的女人也一臉困惑,“可我怎麽聽著,像是在說,怎麽分蛋糕是他說了算,跟我們公不公平沒半毛錢關係?”
這個念頭,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瞬間激起千層浪。
“對啊!他一直在說怎麽分,可憑什麽他來分?”
“我們的價值,就是他嘴裏的一串數字?”
人群再次騷動起來,這一次,他們的眼神裏,不再是單純的質疑,而是帶著一股被愚弄後的憤怒。
就在這時,廣場對麵那棟最高的大廈外牆上,一道光束亮起。
一幅巨大的光影塗鴉,憑空出現。
畫麵上,是一個被蒙住了雙眼的人,他看不清麵目,手裏卻高高舉著一杆秤。
那杆秤,是歪的。
秤的一頭,高高翹起,站著幾個模糊的西裝人影。另一頭,沉沉墜下,壓著無數個掙紮的,渺小的身影。
“非法信息投影!啟動清除程序!”均衡者冰冷的聲音響起。
一道邏輯射線射向牆壁,光影塗鴉瞬間消失。
可不到一秒,在另一棟樓的牆壁上,同樣的畫麵再次出現。
隻是這一次,那杆秤歪斜的角度,變得更誇張了。
清除。
出現。
清除。
再出現。
陳北的畫作,像一個打不死的幽靈,在城市的高樓之間隨機閃現。每一次出現,那杆秤的傾斜角度,都會發生一次隨機的,無法預測的變化。
均衡者那絕對理性的清除程序,第一次陷入了手忙腳亂的境地。
“夜哥!”李赫的聲音在顫抖,“那家夥的核心邏輯鏈,正在被你替換的詞匯和陳北的畫搞得一團糟!”
“‘絕對公平’和‘絕對分配’這兩個概念,在他係統裏打起來了!他算不出來!他那套完美的邏輯,正在被他自己否定!”
歲月閣裏,林晞雪站起身,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那股混雜著“被愚弄”和“不甘”的精純情緒,像決堤的洪水,瘋狂湧入她的次元終焉幡。
幡麵上的幽光,亮得刺眼。
夜梟站在廣場邊緣的陰影裏,終於點燃了嘴裏的煙。
他看著半空中,那個因為無法處理“隨機”和“悖論”,周身光芒開始劇烈閃爍的均衡者,吐出一口煙圈。
“你這秤杆,早就歪了。”
“隻不過現在,我讓所有人都看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