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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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平鄉鄔堡。
    天穹之上,鉛雲翻滾,混沌一片,壓得人喘不過氣。
    遠處,幾道黑色的煙柱如張牙舞爪的惡龍,直刺蒼穹。
    那是駐紮在堡外的數百民兵正在燒火造飯,升騰的煙火氣,是這死寂天地間唯一的活氣。
    “主公!”
    鄒虎自牆垛後走來,他那門板似的魁梧身軀,幾乎將身後的風雪都擋了個幹淨。
    他甕聲甕氣地稟報,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
    “堡外方圓五裏,皆已清空。所有民居都已拆除,能用的木料、磚石盡數搬入堡內。帶不走的……一把火,燒了個幹淨!”
    堅壁清野!
    沈澤立於角樓之上,身形筆挺如槍,目光平靜地掃過那一片焦土。
    他隻是微微頷首,沒有多餘的言語。
    一切,盡在計劃之中。
    他轉身步入角樓內,與外界的喧囂不同,這裏安靜得能聽到木柴燃燒的劈啪聲。
    矮瘦的孫候正帶著幾名識字的鄉勇,圍著一張簡陋的沙盤比比劃劃,嗓子已經喊得有些沙啞。
    “外圍的拆除,明日午時前必能完成!所有拆下的木料,一部分送去倉庫,另一部分,按主公的圖紙,打造成滾木和擂石的支架!”
    孫候見到沈澤,連忙躬身行禮,眼中滿是敬畏。
    沈澤的目光掠過沙盤,上麵清晰地標注著每一處防禦工事的進度。
    這是他一手策劃的,將整個安平鄉變成一座刺蝟般的堡壘。
    同時,也斷絕了楊承祖就地補給的任何可能!
    他知道,楊承祖的大軍缺糧,缺得厲害!
    一個饑腸轆轆的敵人,遠比一個吃飽喝足的敵人要好對付。
    “不夠快。”
    沈澤的聲音讓整個角樓的溫度都降了幾分。
    他的目光落在孫候身上,眼神銳利如鷹。
    “今夜子時之前,我要看到鄔堡之外,再無一棟完整的房屋,再無一粒可食之粟!”
    什麽?!
    孫候猛地抬頭,眼中滿是驚詫!
    連夜趕工?
    這天寒地凍的,弟兄們已經疲憊不堪,這……
    可當他的視線與沈澤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對上時,所有的疑問和遲疑瞬間被冰封。
    那眼神裏沒有商量的餘地,隻有不容置喙的命令!
    他心頭一凜,猛地低下頭,將所有的話都咽了回去。
    “是!屬下……遵命!”
    翌日,晨。
    天,又開始飄雪。
    細碎的雪花,如鹽末般灑下,給焦黑的大地鋪上了一層薄薄的素縞。
    “悉悉索索……”
    一陣細微而又密集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仿佛無數隻冬眠的蟲豸,正從地底爬出。
    牆垛上,負責警戒的民兵們心髒猛地一縮,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兵刃。
    來了!
    沈澤一襲黑衣,背負長弓,身後跟著鐵塔般的鄒虎和精悍的劉飛,早已如雕塑般佇立在牆頭。
    他的目光,穿透風雪,望向地平線的盡頭。
    視線之內,黑壓壓的人潮如蟻群般蠕動著,朝著鄔堡的方向緩緩而來。
    那不是軍隊,是流民!
    數以萬計的流民,衣衫襤褸,麵黃肌瘦,匯聚成一股洪流。
    突然,一陣淒厲的鞭響撕裂了空氣!
    “啪!”
    數十名騎著劣馬的流寇老卒從人潮後方衝出。
    他們揮舞著皮鞭,狠狠抽打在那些行動遲緩的流民身上。
    “都他娘的給老子往前走!磨蹭什麽!想死嗎?!”
    “快!衝上去!衝開那座堡子,就有吃的了!”
    “哇——”
    人群中,一個男人撲倒在一具早已凍得僵硬的屍體上,嚎啕大哭。
    “婆娘!我的婆娘啊!”
    那屍體,正是他昨夜活活凍死的妻子!
    可他的悲哭,換來的隻是一記更狠的馬鞭,背上瞬間皮開肉綻!
    如此人間慘劇,讓鄔堡牆上的民兵們心頭巨震。
    他們中的許多人,不久前也曾是流民,若非遇到沈澤,下場恐怕與牆外那些人一般無二。
    “這……這幫畜生……”
    “太慘了……”
    同情與不忍,如同藤蔓般在他們心中滋生。
    一些人甚至不自覺地垂下了手中的武器。
    “咳!”
    一聲極輕的咳嗽,在眾人身後響起。
    是孫候!
    民兵們心頭一顫,下意識地轉過頭。
    他們看到的,是主公沈澤的背影。
    他依舊站在那裏,目光直視前方,如山般巋然不動,仿佛牆外那數萬人的生死悲哭,都與他無關。
    他臉上沒有憐憫,沒有憤怒,隻有一片肅殺的冰冷!
    那如炬的目光,那沉凝如鐵的氣勢,瞬間澆滅了所有人心中的不忍與騷動。
    他們猛然驚醒!
    這是戰場!
    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
    對身後家人的不負責任!
    “嘩啦!”
    人群慌亂一瞬,隨後迅速恢複了秩序。
    刀槍重新舉起,弓箭再次上弦,每一個人的眼神,都變得堅定而冷酷。
    沈澤背著手,沿著鄔牆緩緩走了一圈。
    他沒有說一句話,但他的腳步,龍行虎步,沉穩有力。
    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所有守軍的心上,將他們最後的一絲動搖也踩得粉碎。
    當他重新回到原來的位置時,整座鄔堡的士氣,已然擰成了一股繩!
    “主公,賊人要攻了。”孫候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緊張。
    牆外,那些老卒已經開始給前排的流民分發武器。
    生鏽的菜刀、削尖的木棍、殘破的鋤頭……
    楊承祖的意圖,再明顯不過。
    他要用這數萬流民的性命,來消耗鄔堡的箭矢和滾木,來填平堡外的壕溝!
    流民大軍的後方,一座小小的土坡上。
    楊承祖的臉色已然鐵青如豬肝!
    他攥著馬韁的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捏得發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攻心為上!
    驅使流民攻城,本是他一箭雙雕的毒計!
    一來消耗鄔堡守軍的箭矢體力。
    二來,便是要用這人間慘劇,來徹底擊潰那些泥腿子的心防!
    一旦他們心軟,手裏的刀就會變鈍,弓就會拉不滿!
    可他算錯了一步,或者說,他算錯了一個人!
    沈澤!
    那個男人,僅僅是在牆頭走了一圈!
    一句話都沒說!
    一個多餘的動作都沒有!
    就那麽一圈,便將那些鄉勇瀕臨崩潰的軍心,重新死死地擰在了一起!
    甚至比之前更加堅固,更加冰冷!
    這怎麽可能?!
    一股無名邪火在他胸中熊熊燃燒,燒得他五髒六腑都錯了位。
    在這種無聲的交鋒中,他楊承祖,竟是先輸了一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