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滿江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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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麽高興的事情?”
    呂壺問道。
    “今晚我們就要突出重圍,接應援軍,解除肅馬之困。”
    陳木把呂壺剛剛說的話重複了一遍,加重語氣,“這難道,不值得高興?”
    陰陽怪氣是吧。
    呂壺想要發作,還是忍了下來,也跟著笑笑:“陳統領說得不錯。”
    他深知,眼下不是得罪陳木的時候。
    固然可以用聖旨強行控製黑騎營。
    但強扭的瓜不甜。
    更何況是危險重重的突圍。
    隊伍稍有二心,他們說不定就會死在外麵。
    沒錯。
    無論如何也要穩住黑騎營。
    起碼。
    等到突圍成功後再說。
    到那時候,再秋後算賬也不遲!
    蘇宗明顯然和呂壺想到一塊去了,望著陳木,眼神複雜。
    他有些後悔,把注押在陳木身上。
    陳木好似脫韁野馬,讓人駕馭不住。
    但錢花了,寶物也給了,事已至此,也隻好硬著頭皮繼續捧著。
    蘇宗明站出來打圓場:
    “陳木,虯龍吟鱗槍用得可還順手?這把槍容易鏽蝕,但我蘇家有祖傳的保養之法,出去之後,我送你幾個工匠。”
    “哦。”
    陳木反應冷淡。
    他五感敏銳,在場所有人的動靜盡收眼底——
    呂壺和蘇宗明,兩人藏在眼底的記恨。
    熊勳和黑騎營將士們的憋屈和不忿。
    還有。
    自李若薇和林雨柔走進營地,就不時偷看她們的呂複學和蘇慕容。
    那眼神……
    讓陳木很不爽。
    呂壺再度開口,也畫起餅來:“陳統領,少年英才,多次救肅馬於危難之中,年紀輕輕就能統領黑騎營,等這次出去後,我會稟明聖上,保舉你為將軍。”
    蘇宗明和他一唱一和:“之前談好的賞銀,我再加一萬兩。”
    他看向熊勳等人,高聲道:“還有黑騎營的將士們!今晚之事,每人賞銀百兩!官升一級!”
    “差不多得了。”
    陳木打斷畫餅,從他們身邊走過,來到熊勳身旁。
    “憋屈麽?”他低聲問。
    “廢話。”
    熊勳罵了句髒話。
    陳木搖搖頭:“別讓將軍難做。”
    “……唉。”
    熊勳重重歎了口氣,沒再說話。
    他們不想走。
    可若是抗命,湯將軍的九族怎麽辦?
    他們的九族怎麽辦?
    這時馬遲幽幽轉醒,剛好聽到陳木的話,沉默許久後,沒哭沒鬧,默默地去軍械庫換裝備了。
    營地安靜下來。
    氣氛重新回到尷尬。
    “什麽時候出發?”林雨柔坐到陳木身邊,低聲問。
    此時天已經黑了。
    她有點緊張。
    “等河岸邊的信號。”
    陳木道:“童寶今晚會派軍渡河,攻打距離肅馬城最近的碼頭,等他們打起來,我們再出發。”
    “別怕。”李若薇握住林雨柔的手,安慰道,“到時候北莽人的注意力都在碼頭那邊,我們遇到的阻力不會太大。”
    “我們也去碼頭嗎?”林雨柔問。
    “不,那邊太危險,我們往下遊走,繞過敵人最多的地方,童大人會派船來接我們。”
    蘇宗明忽然插話進來。
    他態度恭敬地打了個招呼,建議道:“出征在即,將士們士氣卻不足,實在讓人擔憂。不如按南虞傳統,奏一曲戰歌,以壯行色。”
    “戰歌?你會唱?”熊勳懟道。
    “老夫願擂鼓助陣。”
    蘇宗明笑得很小心,又將視線落到李若薇身上,試探道:“若論樂器音律,李姑娘是大家。三年前京城醉仙樓的花車來此巡遊,李姑娘一曲《浣溪沙》技壓全場,餘音繞城三日不絕,堪稱天籟。若今日有幸能聽李姑娘演奏一曲,相信必能振奮士氣,旗開得勝。”
    陳木聽出來了。
    蘇宗明在拍馬屁。
    借著誇李若薇,在拍陳木的馬屁。
    同時,也是再次嚐試緩和氣氛。
    不愧是混官場的。
    他很會讀空氣。
    知道照這個情緒下去,容易出事。
    所以不惜拉下一張老臉,也要來做點什麽。
    蘇宗明一邊說著,一邊招呼府兵抱來一張古箏,卻是連樂器都給李若薇準備好了。
    “蘇大人謬讚。”
    李若薇戴著麵紗,神色自若,“可我平日裏唱的都是些小詞小調,出征戰歌還是頭一遭,心裏沒詞,怕是唱不好,反誤了士氣。”
    “出征詞?我正好有一首!可以唱我的詞!”
    蘇慕容忽然開口。
    蘇宗明轉頭瞪了蘇慕容一眼。
    你湊什麽熱鬧!
    不知道自己討人厭嗎?
    蘇慕容渾然不覺,他當初為追李若薇研究了不少詩詞,結果被陳木橫刀奪愛,啪啪打臉,他心裏始終是不服的。
    妒忌使他變形。
    在他看來。
    李若薇才藝雙絕,高雅上流。
    而陳木不過是力氣大了點,僥幸在戰場上多殺了幾個人而已。
    本質上,還是個粗鄙低賤的農民!
    他們兩個在一起,好比鳳凰和麻雀。
    根本不配!
    得到李若薇的,應該是文武雙全、才華橫溢的我!
    蘇慕容盯著李若薇,目光炙熱,吟誦道:
    “鐵甲寒光破曉開,欲攜卿手踏蓬萊。
    烽煙萬裏皆成幕,雪刃千重總作釵。
    翻玉壘,渡金台,與君同剪舊塵埃。
    他年若問歸來事,笑指渾河燕子來。”
    聽到這詞的內容,蘇宗明更是臉色一變,恨不得當場衝過去抽蘇慕容兩巴掌。
    老實了兩天。
    又開始犯渾是吧!
    呂複學也是一愣,拉了拉蘇慕容的袖子,低聲道:“你這時候敢撩他的女人?你不要命啦?”
    “他一個泥腿子,認得字嗎?聽得懂個屁。”
    蘇慕容聲音極小,以為陳木不會聽到。
    說完,他又看向陳木,大聲道:“這首詞的意思,一方麵是激勵出征,另一方麵,也是祝願陳壯士和李姑娘比翼雙飛,連枝共塚!”
    “正是此意。”
    蘇宗明連忙附和:“陳統領用情至深,實在令人感動。”
    這樣強行解釋。
    其實也說得過去——
    如果忽略蘇慕容和呂複學的那番話。
    可惜。
    陳木聽得到。
    “一坨。”陳木冷笑。
    “你說什麽?”蘇慕容皺眉。
    “我說,你的詞寫得真是一坨狗屎。”陳木毫不客氣。
    “你!”
    蘇慕容按捺住火氣:“你既然這樣說,想必是有更好的咯?不如拿出來,讓大家欣賞欣賞!”
    “你聽好了。”
    陳木起身,目光掃過身後的黑騎,又掃過夜色下搖搖欲墜的肅馬城。
    他記得的詩詞其實不多。
    但首首都是經典。
    此情此景。
    《滿江紅》在腦海中跳出。
    “怒發衝冠,憑闌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裏路雲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熊勳這種粗人,本對這種事毫無興趣,聞聲卻心裏“咯噔”一聲。
    怒發衝冠,壯懷激烈。
    這不正是他此刻的心情?
    “北境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誌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陳木一口氣把下闋念完,聲音不大,字詞中卻仿佛藏著刀劍,鋒利得讓人無法直視。
    營地中一片寂靜,直到李若薇坐到古箏麵前,彈出第一聲琴音。
    她彈的是出征的曲子,金戈鐵馬,聲音好似鐵沙顆顆撞在鐵甲上,濺出細碎的火星。
    李若薇依著陳木所念,引吭高歌:
    “怒發衝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