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擇日發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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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薄霧蒙蒙,秋高氣爽。
    至晨昏未明之際,是日月失色的蒼藍天空。
    老成頭兒忽然坐起來摸黑擦亮火折子,點燃遍身油膩的燈盞兒,屋子亮起青白色的光,在光芒下老成抽出寶刀,鏗,寒光掠過人眼讓屋內多出冷寒。
    老婆子跟著坐起,身上披著一件厚實的棉衣。
    “他爺,這就去嗎?”
    “唔。”
    老成應了一聲將鋼刀回鞘。
    刀是好刀,他花了三兩銀子在城南歐鐵匠那裏打的。
    陪著他南征北戰,在江西砍僵屍,平叛殺亂匪,九江斬死妖怪,本來也應該和他一樣享福的。
    但人總是不容易享福的。
    刀也不容易,享福就鏽了。
    老成整整磨了一個下午,才恢複往日的鋒利,亦如現在披甲的他。
    老婆子係甲繩打上結,嗚嗚地抹眼淚,不敢大聲怕讓兒子和媳婦兒聽見。
    老成沒有安慰也不曾喝止,他按實銅煙袋鍋子,左手拿著煙杆兒裹著黃銅嘴嘬了一口,就這麽默默地攥住老婆子粗糙幹癟,為家裏操勞的手,搓了搓,低低地說道:“歇著吧,睡一覺,家裏有他和他媳婦兒。”
    吹滅油燈,走出房門。
    門口。
    成梁舉著燈籠在喂青驢。
    老成頭兒坐上車,車上還有一件箱子。
    成梁遞過來一壺熱豆漿,蒸得透透的光餅,以及就著吃的五幹兒,前兩個家裏能做,五幹得去集市上買,也是昨天備好的。
    家裏對老成和小成從來都不馬虎。
    成梁老實巴交的模樣也不像是牢頭兒家裏的,倒像是為爺倆牽馬趕車的壯勞力。
    老成幹瘦的手搭在箱上:“這套甲本來是打給你的,你不穿,你兒子要穿。”
    “爹,戰場上刀劍不長眼,你照應著他。”
    成梁沒去看甲箱,他從小就知道自己不是這塊料,殺個雞都躊躇良久,夜裏老鼠從床邊爬過去,也沒起身去打死,任由它們過去。
    正因如此,小成養灰寶的時候沒有遭到家裏的反對,家裏很容易就接受了灰寶。
    這性子太軟,當不了衙門的差。
    “放心吧,我拚了這條老命也護著他。”
    成梁搖頭:“不是,老叉別這麽說,都得好好的,我就是怕……。”
    “窮啊,你那時候病了,沒錢抓藥,我把棉襖當了還是不夠,好在我還有一把子力氣,朝廷征兵先發一個月餉,我知道那是買命的錢,沒辦法,得拿。”老成狠抽了一口,吐出霧氣在燈籠光中,白茫茫的。
    “在戰場哪一次不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
    “我在軍中熬出真氣,砍下多少顆腦袋才創下家業。”
    “怕?”
    老成嗤笑一聲,噗噗吐出嗆人的旱煙,幹裂粗糙的手掌揮了揮掃去煙霧,露出一雙明亮的獾眼:“怕就不做砍人頭的買賣”。
    “爺!”
    小成就在縣衙門口等著,看到驢車趕來高興招手。
    老成臉上掛起笑容,和小成父親把箱子搬下來。
    成言說道:“爹,回吧。”
    小成父親張了張嘴望著成言:“萬事小心,別那麽拚命。”
    “他叔……”
    成梁抱拳也不像武林人士,就是市井中的小掌櫃。
    他沒讀過私塾,實在說不出什麽激勵和鼓舞的話,甚至連關心都很生硬。
    把裝著熱乎豆漿的水袋塞到成言手裏,這個黝黑的漢子親手為成言披上盔甲,然後趕著驢車踏上已見清晨明色的長街。
    街上蒸籠熱騰騰的氣和霧交織在一塊兒。
    成言望著背影漸漸消失在街口。
    趴在背包上老貓晃悠著尾巴打著哈欠。
    自從變成貓似乎總是睡不醒。
    “早些年我在軍中追隨魏提轄,他曾說過一句話:殺豬下三濫,殺人上九流。趁著還能動手,多砍幾個。”老成搓滅旱煙鍋子,背著手邁步踏入縣衙。
    成言忙追上來,溜達在胸口的灰寶兒探出小腦袋。
    越過門檻是一位端坐桌後的老吏。
    老成笑著打招呼。
    成言乖乖地叫了一聲叔爺。
    老吏抬手指著縣衙更大的院落。
    一入內院,人頭攢動。
    老貓陸尋發現一件事兒,那些著甲的兵卒有說有笑,並沒有因為要打仗而籠罩一層肅殺而陰霾。
    還有些在散自家卷的煙卷。
    三三兩兩的聚著。
    這倒是讓他想起前些時候,和趙甲一塊兒在潯陽江上迎擊水匪,那些兵士大多都是這般模樣,甚至表現的更加輕鬆。
    如此心態挺好,至少在麵對妖眾的時候可以舉起盾牌,拉滿弓弩,也就足夠了。
    陸尋悠著大尾巴挪動個更舒服的位置。
    成言支上一個小桌:“貓叔,吃點兒東西吧。”
    身旁的灰寶兒胡吃海塞之後打了個飽嗝兒,老貓正準備飲豆漿嚼五幹,瞥見房簷上的鷹眸目光,於是衝著成言‘喵’了一聲,成言錯愕之餘就要掏出筆墨紙硯,他就算和貓叔有點兒默契也沒法理解貓語啊。
    撲棱棱。
    夜鷹無牙落下來,像是走地的公雞一樣迅速跑到老貓身旁。
    貓爪指了指它,又指了指桌上的食物。
    成言恍然,笑著說道:“吃。”
    他父親給預備的幹糧很多,豆漿裝了滿滿一大袋子,莫說是三個精靈,就是再養一個大妖怪也綽綽有餘。
    “李叔,一起吃點兒不?”
    望見走近的李鬆,成言舉著光餅。
    “不了不了。”
    李鬆好歹也是個漢子,哪裏要去跟小孩兒搶食兒,再看圍坐一桌的,黑貓、老鼠,以及一隻看起來快要成精的鷹,他更不會和家禽坐一桌兒了。就是來得早,又不是行伍隊中的,所以來尋熟人說說話。
    “你爺呢。”
    “我爺爺去見縣尉和大老爺。”
    “叔,你真不吃?”
    “我吃過了。”
    李鬆訝然失笑,四處瞧著,眼睛一亮,抱拳搖手道:“道長來的挺早啊。”
    “李居士。”陳道長領兩個徒弟走近。
    “道長,李前輩。”
    楊慎和馬野兩位師兄也到了。
    “阿彌陀佛。”
    覺明大師和小和尚抵達。
    成言腮幫子鼓著,一隻手抓著肉幹,一隻手捏著光餅,囫圇道:“姑奶。”
    鄭神婆身著玄色花衣微微點頭,目光落在劍客身上:“就是你殺了黃木。”
    抱著劍的劍客抬起帽簷露出一隻寒霜劍眸,嘴裏仿佛含著一塊兒不會融化的冰塊:“他該死。”
    神婆還要說什麽就被李鬆打了岔:“他姑,黃伯勾結妖怪殘害百姓,這沒得回旋。”
    老嫗眉毛動了動沒有再說。
    她和老黃多年交情,在梅蘭這地界上兩人也算叱吒風雲。
    如今人沒了,怎不讓人唏噓。
    莫約兩三刻鍾。
    鑼鼓聲響。
    身著官服的梅蘭縣大老爺呂謙登上前方搭起的石台,高聲道:“匪要剿,妖怪窩更得剿!”
    大老爺更是許諾,凡是參與此戰的一人有三兩銀子的糧餉,若是戰死了還有撫恤,優先選拔其家裏的男兒,子承父業。
    一番慷慨陳詞,鼓舞士氣。
    “出發!”
    披甲之士乘上縣衙的驢車和牛車前往城東碼頭。
    官船甲板延伸下來。
    “師弟,你跟著我們。”
    眼見成言要去行伍編隊,楊慎一把拉住他的肩膀將成言拽到身旁,沒了往日的嬉皮笑臉,嚴肅道:“一會兒打起來,不要離我和你馬師兄太遠。”
    “嗯。”
    成言點頭,他本來就是代表著白鹿洞書院,肯定聽兩位師兄的話。
    船在江上飄了小半個時辰。
    雷濟向著閭山宗的陳道長微微拱手道:“道長,可以開始了。”
    陳景當即撚訣,以天幹甲子印指向前方:“開壇。”
    風起,霧來。
    水天相接。
    忽然。
    大船分開的水流湧動成逆,飄落的桃花瓣順流而去,一股清香自兩岸傳來。
    破開眼前的薄霧後,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桃花林。
    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落英繽紛。
    “靠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