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金光洞開(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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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倪先生饒有興趣地看著正走來的赤麵禺狨怪,笑嗬嗬地說道:“他們各有願望,你又想要什麽?是取清泉寺立廟安身,享受人間香火,還是榮華富貴,妻妾成群,縱情享樂,亦或是擁有遠大抱負,更進一步?”
    “你實在不應該與桃源鄉為敵。”
    “無論你要什麽,活佛都能滿足。”
    身披青黑裙甲的陸尋腳步一頓,聲音一挑:“哦?”
    聲音從肺腑趕出來,半信半疑中夾雜渴望,鎏金妖瞳凝於倪先生,沙啞道:“我確實有一件想要的東西。”
    “旦說無妨。”
    “腦袋。”
    倪先生從容的神情一僵,微笑的嘴角漸漸放平,眼眸被眼簾覆蓋,化作兩道血色寒光:“不才在下的腦袋值多少兩銀子?”
    陸尋如實相告:“二百兩。”
    倪先生嗤笑一聲,抬手一指河岸上的爛寶箱,堆砌著流淌出來的金珠寶貝:“那裏有十幾個二百兩。”
    “不夠。”
    “你想要多少?”
    “這要看他的腦袋值多少。”
    “活佛的頭顱值多少?。”
    “我希望是九百八十萬。”
    有零有整。
    倪先生一時竟沒有聽懂陸尋的意思,不過白猿妖怪眼中的那份認真和渴望做不得假。
    鯰力士盛怒,揮銅錘領兵將就準備圍殺禺怪,蛤蟆頭領和獺斥候分別站立兩角,落水的鱘力士也爬上船橋。
    隻等倪先生一聲令下,他們一擁而上亂刀砍去將禺狨怪剁成肉泥。
    倪先生抬手製止,示意兵將去幫村民圍殺其他人。
    妖怪們得到授意迅速登岸。
    漫漫船橋,一左一右,隻剩下兩隻大妖怪。
    倪先生冷笑一聲:“手下敗將。”
    旋即扯掉身上儒生裝扮。
    原來被劍客斬開的傷口消失不見,取而代之是青黑鱗甲皮膚,鴨嘴鼉龍獸首,以及泛著寒光的鐵爪。
    倪怪甩著禿毛鐵尾,大踏步向前。
    做為活佛的護法金剛,他的實力毋庸置疑,那日若非顧及縣衙兵卒的圍困,他已經宰了這頭闖入梅蘭縣的禺狨怪,血盆大口微啟,涎唾粘連鋒利獠牙,夾雜腥風:“既不知死,也罷,我便成全你!”
    仇人見麵,分外眼紅。
    陸尋獸瞳湧動血絲,身上寒毛豎起,激鬥的獸血在體內沸騰。
    一步邁出。
    嘭。
    恐怖的力量直接將船橋生生踩進江流,迸出半丈白浪花。
    皓首白軀奮力一躍,三丈距離不過眨眼之間。
    飛猿。
    白猿飛崖已近身前,猿臂一展,先發先至,鐵拳直奔倪怪麵門。
    倪怪以鷹爪散手叉住鐵拳,獸腳穩住拳架,接著船橋反推的波浪錯開陸尋長臂,鐵爪前三指成鉗,左手順著長臂擒拿陸尋肩胛,右手變爪為指奔向檀中穴。
    “故技重施,找死!”
    左手一擋,順勢攥住雙指,一掰一擰。
    嘎嘣。
    倪怪鐵爪被強大的力道擰成麻花。
    沒了雙臂架住的鐵拳順勢鑽了進去。
    結結實實轟在倪怪胸口。
    噗。
    血花揮灑當空,銀色毛發愈近,紅與白相撞激出點點斑駁。
    有光?
    陸尋眼中閃過疑惑,驀然一閃,一道金光像是從遠方打來,擦著他的猴毛重重地轟入河流,浪花翻湧化細雨蓋過朵朵血色,也迫使赤麵青牙的禺狨怪失去這一個乘勝追擊的機會,重新審視戰場,尋找施法術之人。
    ……
    鏗。
    兵刃對撞閃出火星子,橫劍的成言側身錯開開山刀,刁鑽狠辣的劍尖直奔蝦兵的眼睛。‘鐺’的銅錘抵擋住長劍,巨鱘力士另一錘直奔成言的腦袋。
    “射人先射馬!”
    書院師兄楊慎手中浮現一道長弓虛影,浩然氣凝成箭矢。
    咻。
    一箭射去撞在鱘力士的甲胄,使他踉蹌揮空,趁此機會成言不退反進,長劍隨著手腕一挽,纏繞鱘力士的手臂直奔脖頸。
    光又一次閃爍了。
    成言驀然感覺身體一輕,側首看去,詫異喜悅並行:“叔?”
    陸尋妖瞳一凝,終於看清楚施展法術之人。
    很高,鶴立雞群,莫約九尺有餘。
    在村民和妖怪的簇擁中雙手合十,鋥光瓦亮的頭頂分外顯眼,圓目貘鼻,層迭耷拉的眼簾掩蓋住眸色,一襲淡灰色僧袍,深靛色偏暗的袈裟掩蓋住寬闊雄壯的體型,上窄,下也窄,如同橄欖球般矗立。
    覺明身上勁裝僧袍染血,麵色蒼白而不改,聲音透著虛弱:“你錯了!”
    圓目貘鼻的大和尚低垂眼簾古井無波,淡淡說道:“佛說阿彌陀地上國,明耀十方土,光輝無量德。使安居樂業,遠離八苦,照見五蘊得淨琉璃世界。誰錯?百姓之錯,還是佛陀之錯。”
    覺明勃然大怒,白眉飛揚倒轉,怒而衝冠,兜頭大喝:“你這廝不過是潯陽江裏的王八,偷學佛寺神通,幻出一蜃樓桃花鄉,安敢玷汙古佛經。”
    大和尚始終平靜,眼簾下的眸子微微轉動從桃源鎮收回來,定睛在眾外人身上,磁性而渾厚的聲音響徹:“那,看來,是貧僧之錯。”
    “挽弓搭箭!”
    老村長盛而高唱。
    他不知道什麽是對,什麽又是錯。總之,能讓他們這些老百姓過上好日子就要擁護,就是對。
    將朝廷的鷹犬徹底驅逐!
    現出真身的倪先生青筋暴起,怒不可遏的凶惡嘴臉更顯猙獰,一躍從船橋跳上岸。
    他絕不允許有人說活佛錯。
    血瞳審視白鹿洞書院的儒生,又劃過被五猖兵馬保護的陳景,最後落在覺明的身上,張開手,著甲村漢遞上一柄鐵胎弓。
    吱呀。
    弓如滿月,弦欲崩。
    “放箭!”
    ……
    陳景一瞧這般架勢和敵我的數量,揮動令旗指揮身旁十二位猖兵結成戰陣將眾人護住。
    十二位繚繞森然鬼氣的猖兵舉起盾牌合成圓陣。
    箭矢衝擊盾牌的聲響不絕於耳。
    內部眾人盡量伏低身軀,哪怕密不透風仍抵消不掉衝擊。
    陳景道長大吼:“走!撤出去。”
    “怎麽走?”
    抱著一個大包袱的李鬆仍不肯鬆手,身上傷勢眾多,腰間還插著一根折斷的羽箭,原先揣在懷裏鼓鼓囊囊的珠寶散落一地。
    錢熊手臂顫抖鮮血順著傷口流下,響箭在上空爆成煙花,然而除此之外他也沒有辦法,隻能寄希望於山外的行伍能夠看到信號,從而接應一二。
    神婆鄭姑身上的小娃娃滿臉焦急,不斷拍打鄭姑肩膀。
    楊慎深吸一口氣,凝重道:“我們有一法。”
    錢熊當即喝道:“還不使來!”
    “此法一出,我和馬師弟恐怕會脫力昏死。”
    楊慎嚴肅而期望地望向一旁的赤麵青牙的白猿妖,又衝成言誠懇道:“師弟,靠你了。”
    說著挪動目光看向馬野。
    兩人起手畫符,朗聲道:“穆王逾輪,日行千裏!”
    符籙頃刻間畫成,楊慎和馬野麵色驟然一白,眼珠一翻當場昏死過去,就在即將倒下的時候被白猿手臂撈起。
    與此同時,隨著浩然氣的灌注和符籙對天地的溝通,一架四匹駿馬,兩兩並駕齊驅的青鐵大車將眾人裹入車廂。
    成言福至心靈跳上車架拽住韁繩,淩空一甩‘啪’的一響:“駕!”
    青紫色的高頭駿馬希律律打了個響鼻,甩開蹄子向船橋奔襲,眾人都以為這一定會連帶著整個大車廂投入河流,沒想到四匹逾輪拖著車廂踩在水麵上,伴著密集的鐵騎‘噠噠’和車輪滾動的隆隆聲響徹,眾人已抵對岸。
    “會撞上去!”錢熊一躍來到成言身旁,他們進來的山洞隧道最多容兩人並行,如今四匹駿馬並駕齊驅,快是快矣,拖拽如此大車恐怕不用追兵,他們自己就會落得一個車毀人亡的地步。
    成言想拉住韁繩控製駿馬,可他能與兩頭大黃牛角力還略勝一籌的力量,卻隻讓逾輪稍慢一些。
    陸尋一步趕出四五米,跳在馬背上,雙手攥著韁繩控製穆王逾輪避開山石。
    拖拽著巨大車廂的四匹駿馬劃出一個半圓,速度這才慢了下來。
    然而身後追兵迫在眉睫。
    蝦兵蟹將的嚎叫近在咫尺。
    蛤蟆頭領高高躍起,咚,精準地蹦在車廂上方,咕地漲大腮幫,噗出一口濃烈霧氣。成言翻身登頂,劍如銀蛇撕開毒霧戳中蛤蟆怪,蛤蟆怪橫刀斬來卻見成言騰空一腳鑽入空子,‘砰’的將蛤蟆怪踹下去。
    “難道要下車?”
    “不能下。”
    錢熊一口否決。
    來時山洞頂多容兩人並行,中間那段更是狹窄不能讓一人通過。
    一旦他們下車爭搶起來,隻會死得更快。
    眼下白鹿洞書院的兩個學子昏迷不醒,陳景道長需要指揮猖兵抵擋追兵,徒弟冬生身負不輕的傷,劍客腹部五個血洞,血染衣裳眼瞅著也沒了騰挪的本事,神婆狼狽,李鬆始終護著還剩一包的珠寶……
    誰來斷後?
    鄭神婆披散銀發,周身浮現淡金色光芒,眼角飄淡靈氣:“不下我們都得死。”
    “阿彌陀佛,貧僧來。”
    覺明法師口誦佛經,雙手不斷變幻法決:“佛說阿彌陀,咫尺地上國……”冗雜繁複的咒語配合印訣轉換,銀白色的光芒盛放籠罩馬車同時也覆蓋眾人,緊接著就在眾人目瞪口呆中馬車和他們迅速縮小。
    眨眼功夫就已經變成木桶圓盆大小,活像是小孩兒的大玩具。原先狹窄的山洞一下子成了康莊大道,陸尋沒有任何猶豫地拽起逾輪韁繩,讓馬車駛入其中。
    “駕!”
    身後追兵卻並未甩開。
    概因馬車小了,哪怕使出吃奶的勁兒,速度也無法和大車輪相比。
    不過,慶幸的是山洞畢竟能阻擋妖兵和村民的一擁而上。
    眼看不能捉住狂奔的馬車,又有山洞在麵前,桃源活佛雙手合十念誦經文,額頭寶石綻放出一道雲霞金光,直接將山洞劈開。
    隻見原本漆黑有星光的深邃一下子豁然開朗,開鑿痕跡迅速向兩側撕扯。
    ……
    山外。
    縣尉雷濟拄槍立於陣前,左右分別是百夫長和縣衙捕頭。
    老成這個煉出真氣的牢頭兒同樣在前列。
    灰寶安靜地扒著老成的衣襟,黑豆眼睛一直盯著黑咕隆咚的山洞。
    雷濟摩梭著長槍,冰涼觸感讓人心定,身旁的高頭大馬溫順地吃著野草,他拽住韁繩,問:“什麽時辰了?”
    “報三老爺,隅中巳時。”
    “他們進去多久了?”
    “不到兩刻鍾。”
    時間溫水般煮著眾人,在秋風和暖陽中感受不到光陰的流逝。
    雷濟以為過去了很久,沒想到才不到兩刻鍾。
    “有沒有聽到什麽?”雷濟眉頭一皺。
    嚴陣以待的官兵神色茫然,位於縣尉左右煉出真氣的百夫長和捕頭仔細聆聽。
    老成搓滅煙袋鍋子,起初他沒在意,然而卻感覺到懷裏大老鼠的異動,聚精會神地聆聽起來,隱約不夠真切,於是他索性趴在地上。
    愕然道:“馬蹄聲!”
    近了。
    卻不是聲音,而是一道被山洞吐出的駭然金光。金光猶如一道鐵棒驟然擴大,接著向天空挑去。
    山,便開了。
    哪裏還有什麽山洞隧道,隻有一座接天的峽穀。
    天很藍,地很厚,兩側峭壁萬仞立。
    青鐵大車自遠天盡頭,卷起塵土,仿佛騰雲而來。
    “吱吱。”灰寶小爪子一指。
    老成聚精會神,瞧見四匹並駕齊驅的高頭大馬於峽穀狂奔,一位身著青黑鐵甲的皓首白軀妖怪正伏在馬背上。
    他一眼就認出對方。
    “嘀!”
    鷹揚天空,振開碩大翅膀,劃過一線天。
    騎著逾輪的五通陸尋仰頭看去,驀然發現天光大亮,再不複山洞模樣,來不及多想,脫口而出:“駕!”
    馬車由水桶磨盤慢慢地變大,眨眼的功夫就恢複原來模樣。
    車廂內的覺明法師虛弱得差一點栽倒。錢捕快趕緊扶住對方,一眼就看到和尚額頭細密的汗珠和蒼白的麵容,顯然這門法術消耗甚大。
    聲愈近,車愈大。
    雷濟抬手,朗聲道:“滿弓!”
    甲胄碰撞聲響齊刷。
    彎弓搭箭,拉成滿月。
    隻等一聲令下。
    老成忙拉住縣尉:“三老爺,萬不可放箭啊。”
    “你可知……”百夫長勃然大怒就要抽刀。
    縣尉抬手示意噤聲。
    又是一個手勢讓拉弓的甲士們放鬆。
    吱呀呀,弓弦鬆快下來。
    令行禁止,整齊劃一。
    雷濟斜眸一瞥,冷硬、狠戾,若老成說不出一個令人信服的理由,他會以擾亂軍機之罪當場砍殺。
    戰場上瞬息萬變,機會錯過就是禍害,他不可能因為一家之言而讓妖怪衝入戰陣,害了他上百精銳。
    老成迅速組織了腦海中的信息,力求一句話就勸住縣尉。
    “他們是錢捕快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