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魚變談,掌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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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牙慢慢降下速度,在距離地麵兩尺左右陸尋摔了下來。
嘔!
黑貓陸尋趴在河邊,直吐了個昏天黑地,眼冒金星。
丁點兒油水都沒有剩下。
口涎順著嘴角流淌。
陸尋伸爪子撈上河水擦了擦毛嘴,仍覺得味道重,索性將貓頭紮入江水,咕嚕嚕洗了個幹淨,猛地揚起,帶起一陣水花。
身軀毛球般一甩,總算好受了不少。
看向五通山君的頭顱。
“修複頭顱。”
剩下的四錢骨灰消失無蹤。
奇異空間中,染血的五通山君頭顱被擦拭了血跡和傷痕,至少恢複六七成。
換回五通山君的腦袋,陸尋感覺手臂仍然無力,一觸碰就針紮般疼痛,應該還有一部分骨裂沒有愈合。
追逐灰寶兒來到河邊的成言錯愕地看著正單臂捋樹枝的陸尋,忙關切道:“貓叔,你怎麽了?”
陸尋抬手示意無礙:“沒事兒。”
“這都流血了……”
成言趕緊去找身上的金瘡藥和止血的白布。
這一動倒讓他疼得呲牙咧嘴,他的肩膀可是被冷箭貫穿,就算有鄭姑奶施法,也得把胳膊安穩掛在胸前,盡量不去動整個肩膀,否則一樣遭罪。
他是察覺到灰寶兒異動,找貓叔的時候發現窩在貓不在,沒想到灰寶兒動了動鼻子就領著他找到貓叔。
……
“師兄去找桃源鄉活佛了吧?”
聲音自成言身後傳來,撥開蘆葦,走近兩人。
圓臉的是楊慎,瘦臉的是馬野。
“多謝師兄。”
楊慎鄭重一禮。
馬野恭敬嚴肅地行了一禮:“多謝師兄!”
那日下山,是自己倨傲,現在他是真佩服,這位猿師兄確實不是尋常的精怪。
陸尋看著楊慎和馬野,淡聲說道:“舉手之勞。”
楊慎輕笑,笑師兄還在裝傻充愣,索性直接點破,道:“在師兄看來可能是舉手之勞,於我們而言是救命之恩。這一禮還是太輕。來日師兄若有需要,盡管吩咐,楊慎絕不推脫。”
說著從口袋裏取出藥粉。
馬野則用短刀劈砍出幾塊夾板,小心修剪毛刺,使之光滑。
兩人這就幫陸尋固定住右臂。
陸尋倒也沒有抗拒,他在書院求學,怎麽都算是相識同窗。
至於救人一事,他既然答應了山長要看顧書院學子,就一定會盡力而為。這關乎陸氏雜貨鋪的信譽。哪怕沒人知道是他,陸尋也不會壞了自己的名聲。
陸尋嘴角抽動,這傷藥似乎直接穿透皮膚和血肉滴入骨頭縫裏,疼得他獠牙呲開嘴唇,隻得轉移注意力,說道:“大王八,忒厲害。”
成言驚訝地看著雪毛禺狨怪:“叔,你真去刺殺桃源活佛了?!”
陸尋點頭默認,回想桃源活佛的傷勢,不由感歎‘強大’。
在他占這麽大便宜的情況下桃源活佛還能勝他。
馬野沉聲說道:“官府隻讓我們斬殺倪怪。”
“看縣太爺是什麽想法吧。”楊慎起身將瓷瓶揣進口袋:“隻是青鱗倪怪,還可以默契合作,要是對付桃源活佛……,須得將眾人籠在一塊兒,否則隻有我們就是枉送性命。大妖怪和小妖怪不同。”
“師兄所言極是。”
成言拱手讚同,他沒什麽想法,就是比較關注清泉寺的地契問題。想到有兩位師兄在,肯定不會吃虧。
五通陸尋眉頭緊鎖。
如果事情鬧大了恐怕會有朝廷的鎮魔校尉趕來,到時候他想獲得桃源活佛的腦袋就不容易了。
他現在也沒有什麽好辦法。
活佛恢複得極快,明明被長槍洞穿肩膀,又被他擰斷手臂,竟又在短時間內具備了強大戰力。
楊慎和馬野道謝後就返回營帳,成言沒有急著走,而是轉而問道:“叔,你是不是很想得到桃源活佛的腦袋。”
陸尋金瞳一眯,沒有否認。他確實想要桃源活佛的腦袋,但,這並不意味著他要挾恩圖報,讓他們陪著自己送死。
仔細盤算了一番,奇人異士的隊伍中,恐怕隻有劍客,以及東林寺的和尚會對桃源活佛動手。
陸尋負手,獸吼夾雜沙啞道:“我自有分寸。”
言外之意,成言太弱,根本無法參與他的計劃。
成言神情怔怔,半天才開口道:“做人要知恩圖報……”
猙獰赤甲挪動之時,陸尋驀然回首,鎏金妖瞳盯著成言:“我不是大人物,你也不是小人物。你既稱我叔,我救你便是天經地義,何況你也救了我。想想你爹娘,想想你爺爺奶奶,不要為別人活,為自己活,為他們活。”
“你的命,很貴重!”
“休再言語。”
陸尋一擺手,騰躍變成黑貓走在河岸綠茵。
……
梅蘭縣。
縣衙。
後堂廂房。
摟著小妻的呂大老爺呼呼大睡。
明明是深秋,本該是氣爽的時節,呂大老爺卻渾身燥熱難耐,忽然睜開雙眼掀開被褥,推開房門在屋外納涼。
呂大老爺仍然覺著不痛快,索性奔出門去。
感受著清風吹拂,不知不覺間走到江邊。望著倒影星月,銀河般的潯陽江,呂謙頓時生出野泳的心思。
跳入水中的呂大老爺暢快遊水,自言自語道:“久在樊籠裏,複得返自然。若是能做一條自由自在的魚也不錯。”
霧氣朦朧間隱約可見一道碩大影子,傳來陣陣洪鍾大呂的聲音:“汝願即成,莫要貪食魚餌,讓同類蒙羞。”
然後呂大老爺就變成一條魚,縱身遊蕩,躍出水麵,潛入河底,好不快活,也不知時日,忽覺肚餓。
尋覓良久不見小蟲蜉蝣,忽然發現一條蚯蚓掛在刺目寒光之上,呂謙當即明白這是魚鉤,饑餓催促讓他躊躇不肯離開,浮上去一看,正是本縣漁戶。
呂大老爺作威作福慣了,心想自己吃點兒餌料也沒有大礙,諒漁戶也不敢怎樣。
一吞即中,甩尾被拖拽上來。
漁戶當即解下大魚用蘆葦傳了魚鰓。
“我是呂謙,是梅蘭縣縣令,是大老爺!”
少時。
漁戶將大魚送入縣衙。
呂謙大喜過望,又看到相熟幾人,不正是縣丞、主簿、功曹、巡檢……,大聲呼救,眾人不理,交口稱讚是少有的大魚,還不快快烹製。
廚子揮起油膩屠刀。
咚!
呂謙猛然驚醒,從床榻上蹦起來。
大聲喝問:“誰?!”
原來房內不止他和小妻。
一輪巨大陰影將天井的光完全擋住。
呼。
點著三盞油燈。
呂大老爺看清楚了房內的‘人’,稱之為妖怪更為貼切。
圓目貘鼻,身長九尺有餘的桃源活佛正襟危坐,揮手,獺斥候和雷蛙頭領抬來一個箱子,斥候撬開鎖頭打開箱子,珠光寶氣氤氳成五光十色,在煤油燈下顯得光彩奪目,讓床榻上的呂大老爺眼珠子都直了。
活佛道:“知縣大老爺,隻要同意將清泉寺讓給貧僧,這些金珠寶貝都是大老爺的。”
呂謙回過神來淡然一笑,周身浮現法力波動道:“殺了你們,東西依然是我的。這裏是縣衙,某呂謙,老虎榜出身的從六品縣令,背靠朝廷,手握大軍,你以為我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
獺斥候和蛙頭領紛紛戒備。
能在朝廷為官的,怎麽也是破三關的修士。
活佛神色如常,哈哈一笑道:“常聽聞梅蘭縣呂大老爺不貪,那麽九江郡城的官也一樣不貪嗎?一箱不夠,兩箱夠不夠?”
呂謙的麵色微變,他確實出身不錯,奈何沒有深厚背景,否則上一回就該升官。
要是妖怪真的拿著好幾箱財寶往郡城去,郡守或許就會找個理由把他的官身擼了,他豈非就像是剛才案板上的魚,任人宰割。
於是,呂謙低垂眼簾,問:‘你想要什麽?’
“清泉寺。”
呂謙一口答應:“可以。”
活佛起身,攜獺斥候和蛙頭領往門口去。
呂大老爺顯然不想如此任妖怪擺布,淡淡地說道:“好手段,把青鱗倪怪推出來交差,再以幻境讓我膽怯,威逼利誘拿下清泉寺,就是不知道那被砍下腦袋的青鱗倪怪,知不知道這些事情。”
活佛的腳步一停。
獺斥候怒目而視就要拔刀,卻感受到活佛手掌落下。
活佛側首,黑金眼眸被多重眼皮覆蓋,壓下其中寒光:“激怒我,對你我沒有好處。”
“哈哈,那就合作愉快。”
“好走不送!”
……
晨光熹微。
安營紮寨在潯陽江畔的官軍漸漸蘇醒,繚繞的煙火與霧混成一片白,霜寒點點針刺。
熟睡的老貓陸尋皺眉擺動大尾巴,將帳篷滴落的潮氣掃去,蹦將起來,躺在貓窩的灰寶兒咕嚕嚕滾到一旁。
黑豆般大的眼睛充滿疑惑。
就見黑貓伸出爪子,長抻懶腰,接著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營寨外聒噪的聲音陸尋聽不真切,變換五通山君的頭顱,循著聲音走出營帳,正看到縣尉雷濟組織人手勘探坍塌的甬道。
這麽大的規模顯然不是百十人能夠輕易挖通。
一位老練的吏員伸出大拇指,對照著眼前的土坡:“想挖穿這裏,恐怕得有三百位民夫一齊動手。”
雷濟抱著臂膀,牛眼微眯,側首看向身旁的奇人異士:“有辦法嗎?”
楊慎拱手,說道:“要是有墨家、公輸家,或是其他的機關士,應該可以在一兩天內解決。”
“縣尉要是能等的話,我可以去信書院,讓書院的機關修士在日落前趕來。”
雷濟臉上浮現意外神情,他倒是不懷疑書院馬車的速度,而是驚訝於傳信手段。
信鴿飛鳥是非常不確定的,哪怕是誕生智慧的精靈也不保險。楊慎說的這麽平淡,足以說明他可以在極短的時間內聯係書院。
雷濟微微搖頭:“昨夜我已遣人乘小船返回縣衙,大老爺回信兒說調集了民夫。”
楊慎不再言,他隻是提個建議,連斬妖除魔都是附帶,主要還是拿下清泉寺建一個分學堂。
“你那師弟沒婚配吧?”
三老爺眉頭沒尾的問了一句。
楊慎一愣:“縣尉問的是哪一個?”
“小的那個。”
“成師弟,並未婚配。”楊慎失笑,回頭看了一眼正在清洗甲胄研磨寶劍,小麥膚色的青年,麵容剛毅,雙眸炯炯,為人熱心俠義,戰場上能為妖怪師兄擋箭,莫說縣尉看著順眼,他看著也順眼。
楊慎回轉目光道:“縣尉怎麽不問我。”
“嗬,江吳楊氏的出身可做不了自己的主。”雷濟袖袍一擺,哼起歌謠。
成言不僅救了他的性命,又是年紀輕輕就闖過三關的蠻牛境武夫,前途不可限量。正好,他還有個未婚嫁的小女兒,年芳二七的好年紀。
楊慎啞然,看到雪毛猿怪走近,叉手行禮叫了一聲‘師兄’。
得益於陸尋在討伐桃源鄉的巨大貢獻,尤其還斬殺青鱗倪怪。因此,七尺模樣赤麵青牙的猿猴妖怪出入營帳也變得尋常。
光是體格和凶神惡煞的模樣就足以讓人卻步,自然沒有敢來找不痛快的。
五通陸尋點頭,略微沙啞地‘嗯’了一聲,接著看向站在土坡前凝望峽穀的劍客。
劍客背著鬥笠,戴一頂爛狗皮帽,皮膚粗糙,嘴唇幹裂起皮,亂糟糟的頭發全藏在帽子裏,露出一雙刀眉,掛黑白分明的磷火眼,似乎在丈量什麽。然後就看到劍客抄起鐵鍬,一鏟子下去將土石裂開。
吧嗒。
腳步聲響。
劍客的動作稍微一停,側眸看過來,映入眼簾的是青黑甲胄,他將鐵鍬插入泥土,聲音雖依舊冰冷,卻不再沉默:“有什麽事嗎?”
禺狨怪畢竟曾在船橋上救過他,而且妖怪和妖怪也不一樣。
他要殺的是桃源鄉的妖怪。
陸尋走近說道:“聊聊。”
劍客問:“聊什麽?”
“為什麽這麽痛恨桃源鄉的妖怪?”
劍客隱藏在帽簷下的火眼橫來,慢慢收回,他又抄起鐵鍬,淡淡地說道:“你救我一命,想拿去也隨你,不過要在我辦完事情之後。”
陸尋道:“我有一個提議。”
劍客皺眉:“什麽。”
“宰了桃源活佛。”
劍客身形一頓,盯著銀色雪毛的猿怪,看著那雙認真嚴肅的鎏金妖瞳,突然問:“你和他也有仇?”
“無仇。”
劍客愕然,再問道:“你是要行俠仗義,斬妖除魔?”
他知道,儒家也興這個,不然君子六藝豈不是白學。
“非也。”
“難道是為了維護朝廷的安穩。”
陸尋搖頭。
“那……”
“我需要錢。”
劍客沒有再問,他已經得到答案。
很難想象一位猿猴妖怪會說出‘需要錢’,不過,他相信這個理由。
“我叫曾鐵。”
劍客再一次開口,陸尋也終於知道他的名字。
在劍客曾鐵的講述中,他本擁有一個還算幸福的家,桃源鄉也確實是一塊兒桃源,然而煉出真氣的人越來越多,人似乎一下子分出三六九等,起初那些煉出真氣的老爺還算客氣,慢慢就變了。
活兒越來越多,糧食越來越少,還要因為田地問題讓他娘去侍奉,他爹去討要說法反而被打斷腿。
曾鐵全身都如燒著猛火,像是一塊兒煉在爐中的真鐵,但聲音卻依舊銜著冰:“後來,我聽說他們都死了。我爹先死的,娘也跟著去了,那老王八似乎觀察夠了,把那些作惡的老爺們也殺死。”
“都死了。”
“他怎麽還沒死?!”
覺明法師雙手合十道:“唉,冤冤相報何時了,施主,仇恨就像是一塊兒燒紅的鐵,攥在你的手心,最先傷害的就是你自己啊。”
劍客冷嚴道:“既然是燒紅的鐵,我就把它鑄成殺人的劍。”
陳景道長戲謔道:“怎麽,大師要包庇佛門弟子?”
覺明法師盡力補救,他在後來才明白師伯是什麽意思,並非是讓他來殺八大王,而是引導他重新走上佛路,‘殺’確實簡單有效,卻是治標不治本:“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他隻是在認識世界的過程中做出錯事。”
鄭神婆接過話,朗聲說道:“做錯了就要受罰,不然要官府做什麽。”
覺明法師頓時沉默,他現在最懊惱的就是自己一開始沒有理解師伯的意思,否則何至於淪落至此。
鄭神婆看向劍客,又把目光挪到陸尋身上:“算老婆子一個,我不嫌錢多。”
“還有我。”李鬆笑道:“正該趁著八大王衰弱,一舉覆滅妖巢。”
儒釋道可以拍拍屁股就走,他這個本地的可沒有地方去,身邊一直活躍著這麽一個妖怪窩,寢食難安,還不如同意猿猴妖怪的提議。
陳景道長拱手道:“斬妖除魔,鋤強扶弱,貧道義不容辭。”
楊慎和馬野齊聲說:“白鹿洞書院學子,唯師兄,馬首是瞻!”
陸尋咧嘴,無聲大笑。
他本以為隻能拉攏到劍客做盟友,沒想到除了東林寺的大和尚,其他人都對宰了桃源活佛感興趣。
……
縣尉雷濟領著百夫長、捕頭,以及幾位親兵,走到近前,叉手禮道:“諸位,先登船回縣城吧,大老爺已在縣衙設下慶功宴。”
如今還得等縣衙征集調派民夫。
這麽大的工程沒有十天半個月也幹不下來,總不好讓這些奇人異士露營在江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