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麗雅的工作是閑職，她對自己的未來不抱任何幻想。
    一眼能看到頭的日子已經持續很多年。
    所以她手底下這三個人不論做什麽，她都不會管。
    來這裏的幾乎都是混日子的，沒必要和人家過不去。
    但安麗雅接到通知，得知雲凝會來時，她還是猶豫了一番。
    關尋芳說，雲凝念書時差點兒把學校掀翻，就連語文成績都很差。
    安麗雅總不能接受手底下的人連字都寫不明白吧？
    如果雲凝真的什麽都做不好，對她來說很麻煩。
    雲凝乖巧地站好，笑眯眯答道：“安姐，鬆萍同誌正在帶我熟悉閱覽室，我在記書的位置呢。”
    安麗雅隨口問道：“記到哪了。”
    安麗雅這樣問，隻是想給雲凝提個醒，她做的雖然是閑職，但也不要給別人添麻煩，安麗雅隨時會來檢查進度。
    雲凝卻認真答道：“還差兩排有些模糊，我再看看。”
    安麗雅沒聽懂，下意識問：“什麽兩排？”
    雲凝指著手邊的兩排書架說：“這邊的書我沒有聽說過，還需要再記一天，明天就差不多了。”
    不光是安麗雅，鬆萍和關尋芳也有點兒蒙。
    雲凝知道她在說什麽嗎？
    像她指著的書架，整個期刊閱覽室有幾十個。
    她剛才隻是跟著鬆萍轉了一圈，然後就說隻差兩個書架沒記住了？
    關尋芳無語了好一會兒，說：“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還有這特點。”
    雲凝：“？”
    “厚臉皮，”關尋芳說，“你的皮剝下來給我做包我都嫌重！”
    安麗雅不是關尋芳，她還得維持體麵，但明顯也不信雲凝的話，“書的位置不著急記，晚一些也沒關係，但是你……算了。”
    她想讓雲凝別撒謊。
    但一想到她剛失去父親，父親是英雄，又覺得不好在這種時候讓她難堪。
    雲凝不太在意關尋芳，“安姐，我懂你的意思，我沒說謊，這種事也沒必要說謊。”
    “那我考考你，”關尋芳勢必要揭穿雲凝的真麵目，她回憶自己昨天剛放回去的書名，“《星際航行概論》，63年那本！”
    雲凝失笑，“關同誌說話的方式好熟悉。”
    “有什麽熟悉的？你到底知不知道，別是在吹牛。”
    安麗雅不想讓雲凝難堪，她打圓場道：“好了，這事過去了，別再說了。”
    雲凝卻走向靠牆的那排書架，身影消失在書架後。
    關尋芳睜大眼睛，驚訝地看著她。
    那本書是昨天還回來的，她親手放過去的……
    十秒後，雲凝拿著書走到關尋芳麵前，“你說話的方式，很像一些四五十歲的男人，改改吧。對了，書是你要的，你自己放回去。”
    關尋芳：“……”
    安麗雅心中詫異，雲凝肯定是第一次來期刊閱覽室，她真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記住這麽多書的位置？
    鬆萍的驚喜表現得最明顯，“你好厲害！”
    雲凝保持微笑。
    不是她厲害，是關尋芳說的書也太出名了些，她想不記住都難。
    而且這裏的書，不是她看過的，就是她夢寐以求想看的，她能記不住嗎？
    安麗雅對關尋芳說道：“小關，小雲同誌的情況你清楚，以後不許再找事。小雲，你慢慢熟悉，工作的事情不著急，一步步來，別有心理壓力。”
    安麗雅走後，雲凝若無其事地繼續去看剩下的兩排書。
    她現在覺得這是個好工作，不僅有很多絕版書，還有當下最新的期刊，可以了解目前的科技水平。
    鬆萍則帶著驚喜回到辦公桌前，看到關尋芳還在盯著那本書發愣，低聲說道：“小芳，你別和雲凝過不去了，雲凝多可憐啊，她父親剛走了，而且是為了保護其他人才離開的。也許有一天，我們的父母就會成為被英雄保護的人呢？”
    關尋芳悻悻地坐下。
    說得也對，雖然雲凝很討厭，但看在雲陽舒的麵子上，也不能對她太過分。
    隻是……
    關尋芳拿起《星際航行概論》百思不得其解，她到底是怎麽記住的？！
    下午隻有幾個人來閱覽室看書學習，雲凝幾乎沒有工作。
    她和幾位工程師一起，拿著書本在期刊閱覽室的長桌前讀書。
    一下午的時間，雲凝好像又回到校園時期，她每日泡在圖書館裏，心潮澎湃。
    她的專業性質，注定了有些文字能夠無限地激勵她，黑色的字越看越紅。
    雲凝很滿意新工作！
    下班前，幾個年輕男人擠進期刊閱覽室。
    關尋芳以為他們是來找期刊的，催促道：“要借書就快點兒，我們要下班了。”
    這裏的下班時間特別準時，絕對不加班。
    男人們摸著頭，支支吾吾道：“小關，聽說來了一個新的助理……小雲同誌在嗎？”
    小雲同誌在11所很出名。
    在雲陽舒犧牲前，她就很出名了。
    這種名氣自然也來源於她的外貌和火爆的脾氣。
    都說脾氣暴躁的小雲同誌是11所一朵花兒，能和海報明星媲美，甚至比她們更好看。
    他們隻聽其名，誰都沒見過，於是約定假裝來借書，順便看看人。
    但他們看了半天辦公位，隻看到兩個老熟人，沒有新人。
    關尋芳嘴角抽搐。
    還有男人為了看雲凝而來？雲凝有那麽好看嗎？
    關尋芳掏出小鏡子。
    瞧瞧她的嘴巴，瞧瞧她的鼻子，瞧瞧她的眼睛……這幾天睡得晚，有黑眼圈了，眼睛不算。
    她長得也很好看啊！
    鬆萍指了指長桌方向，“雲凝在看書。”
    正巧雲凝放好書，拿著筆記本走過來。
    今天看的兩本書她都沒看過，得做好筆記。
    雲凝一邊回憶書中的內容，一邊往前走，走路速度稍微慢些。
    幾個男青年都剛畢業，分配過來的，看到雲凝後一時呆愣。
    真的比海報明星還好看！
    關尋芳努力克製住嘴毒的想法。
    她要理解雲凝，要支持雲凝，要……
    關尋芳理解不了。
    不就是皮膚白了一點嘛，健康才是美呢！
    關尋芳小聲嘀咕，“我以後一定要找個好看的男人，生個比雲凝還好看的姑娘！”
    鬆萍聽得一頭霧水，“怎麽開始比下一代了？”
    關尋芳看向鬆萍。
    鬆萍恍然大悟，“這一代比不過！”
    關尋芳：“……，小點聲！”
    雲凝走過來，笑眯眯地問道：“你們找我？”
    原主的嗓音很好聽，隻是原主經常大吵大鬧，沒有發揮優勢。
    雲凝就不同了，她一貫是輕聲細語的，念書時同宿舍的好友都痛斥她是“綠茶”。
    隻有她們才知道雲凝有多狠！其他人隻會心疼她！
    幾個男青年話都說不利索了，“沒有沒有，我們、我們就是來借書的，對，借書的。”
    雲凝又問：“你們需要什麽書，我可以幫你們找。”
    男青年們傻笑起來。
    關尋芳在心裏為未來的女兒勾勒畫像。
    鼻子要比雲凝高。
    嘴巴要比雲凝小。
    眼睛肯定要大的，兩倍大！
    ……
    好像有點兒像外星人。
    閱覽室的門再一次被推開。
    男青年們回頭看去，嚇得立正站好，“陸工。”
    其中一人不明所以，“怎麽了？”
    其他人低著頭不吭聲。
    陸淩掃了一眼幾人，點了點頭，接著看向雲凝，“下班？”
    關尋芳原本還在興致勃勃地看陸淩，他們所難得出現好看的臉，下一秒就發現陸淩是來找雲凝的，頓時沒興趣了。
    雲凝卻很高興。
    田螺男人還知道來接她下班哦？
    雲凝笑容滿麵，“等等我哦。”
    她看向男青年，“你們快點兒說書名吧，我們要下班了。”
    幾人齊刷刷搖頭，“不借了，不借了，你忙。”
    雲凝又看向鬆萍和關尋芳，鬆萍忙說：“你先走吧，我鎖門。”
    雲凝抱著筆記本跟上陸淩。
    關門前，陸淩又掃了一圈男青年，幾人瑟瑟發抖，一聲不吭。
    門徹底關上，方才那人才又問道：“到底怎麽了？你們幹嘛怕陸工？”
    陸淩今天剛來報到。
    看所長的意思，陸淩是十分受重視的，今天上午開了無數場會議，很多都是普通工程師沒辦法參加的會議。
    這足以說明陸淩是研究所的核心人物，與普通工程師有本質的區別。
    但也不至於害怕他吧？
    “你傻啊？”一人說，“陸工是小雲同誌的丈夫，兩人登記結婚了，你沒聽說？！”
    傻子：“……”
    不是，人家都結婚了，他們還帶著他過來看？？
    關尋芳猛咳了好幾聲。
    “雲凝和他結婚了？？”
    鬆萍說：“兩人很配誒，好登對。”
    關尋芳：“！！”
    她生個比雲凝還美的女兒的計劃……破滅了！！
    *
    研究所的工程師們基本騎二八大杠上下班。
    單元樓離科研區的距離比筒子樓近，十分鍾就到。
    陸淩現在騎的自行車是雲陽舒留下來的，他今天工作少，下班後想到雲凝，過來接她。
    雲凝對她家貼心的田螺男人十分滿意。
    她坐在自行車後座，時不時有人看過來，偷偷議論。
    “他倆真結婚了？”
    “聽說證都領了。”
    “陸工當年……我還以為這倆是仇人。”
    “嗐，打是親罵是愛，小年輕的事你不懂。”
    也有人得知大院一朵花在11所做文職，十分不信任。
    “所長還真讓她去了？”
    “雲工的崗，他閨女接，正常。”
    “火箭掉下來怎麽辦？”
    幾人開始為大院的前途擔憂。
    雲凝聽到幾句，哭笑不得。
    她倒是想進科研大樓搞事情，人家也得讓她進才算。
    回去的一小段路稍有顛簸，雲凝環住陸淩的腰。
    這在雲凝看來不是大事，夫妻嘛，做更過分的事也合法。
    但她明顯能感覺到陸淩的僵硬。
    好像每一次她靠近，陸淩的反應都是如此。
    雲凝在心中腹誹，陸淩看起來像是沒談過戀愛的，這個年紀不應該啊，說不定有隱疾。
    如果是不孕不育就好了，嗯。
    雲凝沒把陸淩的反應放在心上，不用蹬自行車，她樂得自在。
    回家路上，陸淩繞到菜市場去買菜，雲凝拎著手提包在旁邊等。
    兩人站在一起，很吸引眼球。
    大院內的菜市場是國營的，賣菜的都是國營職工，都住在院裏，經常來買菜的顧客都認得。
    原主從不做這些事，陸淩也剛回來，職工們還是一眼認出二人。
    沒辦法，模樣太出挑了。
    有人樂嗬嗬地招呼陸淩，讓他去買肉，補補。
    陸淩全程神色淡漠，完全不理會他們的調侃。
    他拎著買好的菜走出來，雲凝正偷偷伸懶腰。
    二八大杠的車座真不太舒服。
    看到陸淩，雲凝立刻站好 。
    剛好有認識雲凝的人和她打招呼，“聽說你領證了？什麽時候辦酒？”
    陸淩擰起眉。
    雲凝大大方方回應，“家裏事情多，暫時不考慮，以後辦了一定通知你。”
    陸淩神色複雜地看向雲凝，片刻，眼底生出諷刺的笑意。
    危明珠對二人已經結婚的事完全沒有實感，直到陸淩載著雲凝到樓下。
    雲凝幫忙拎著菜，陸淩去車棚放自行車，看起來真像恩愛的新婚夫妻。
    如果危明珠不是雲凝的鄰居，現在應該很羨慕她。
    可惜她瓜吃得太多。
    危明珠本想和雲凝說幾句，許和美女士喊她去晾衣服，等她再出來，雲凝已經進了家門，陸淩剛上樓。
    危明珠是認識陸淩的，她尷尬了一瞬，和他打招呼，“呦，好久不見。”
    陸淩客氣地頷首，疏離感很強。
    危明珠努力緩解尷尬，“你……和雲凝還行？”
    陸淩靜默。
    危明珠：“……”
    死嘴，哪壺不開提哪壺。
    危明珠趕緊補救，“其實雲凝現在還不錯，你們好好過日子，可以的。”
    陸淩看向雲家敞開的防盜門，雲凝給他留了門。
    他“嗯”了一聲。
    危明珠問：“你真打算和雲凝正經當夫妻？”
    陸淩良久沒有開口。
    他眼底情緒翻湧，一個被認為生性涼薄的人，表露出的情緒從未像此刻這般多。
    危明珠好像能看到他的糾結和掙紮，時間似乎停滯，不知過了多久，她聽到陸淩低沉的聲音，“是的。”
    陸淩死死盯著雲家大門，走進去。
    危明珠倒吸一口冷氣，縮回自己家。
    許和美端著剛出鍋的烙餅走出來，“你幹什麽？”
    危明珠心有餘悸道：“太恐怖了。”
    “？”
    她回憶陸淩的反應，“感覺陸工要把自己送給雲凝。”
    那表情，視死如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