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王爺問詢,暗流湧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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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懸在銅牌之上,未觸即收。
“既是想見,何必藏頭露尾?”聲音不高,卻似刀鋒刮過石麵,“帶話回去——明日午時,我自會去濟仁堂。”
黑衣人垂手立著,指尖微動,將銅牌收回袖中。那動作極輕,仿佛怕驚擾了夜風。未應答,也未再問,隻緩緩後退一步,身影融進驛亭另一側的暗處。磚縫間有風穿過,吹起一角黑袍,轉瞬便空無一物。
未追,亦未鬆勁。脊背仍繃得筆直,掌心卻已沁出一層薄汗。不動聲色地將右手縮回袖內,指腹摩挲過薄刃邊緣,確認其仍在原位。方才那一瞬的遲疑不是懼怕,而是權衡——若拒之不見,寧王一怒之下將驚馬之事傳入國公府,剛歸便惹是非,根基未穩便遭打壓;若貿然赴約,踏入他人設下的局,恐再難抽身。
可更清楚,對方既已盯上,躲不過,藏不住。
不如迎上去。
轉身離亭,步伐沉穩,每一步都踩在青石接縫之間。街巷漸寬,兩側屋簷低矮,燈籠昏黃,照不出人臉,隻映出行人匆匆輪廓。繞開主道,專挑僻靜坊路行走,途中三次變換方向,確認無人尾隨。
行至裏坊邊界,一條窄河橫貫東西,橋頭立著半截殘碑,刻字模糊。駐足片刻,目光掃過對岸幾戶人家,最終落在遠處一座高牆深院。門匾雖看不清,但門前兩尊石獅姿態獨特,左獅爪下按劍,右獅口銜鐵環——正是寧王府的標記。
在橋邊站了不到十息,隨即折身轉入南巷。
袖中薄刃貼著手腕,冰冷如舊。但這柄刀不能再藏太久。今日驚馬之舉暴露了太多——那一膝撞向馬腿關節的手法,非軍中老卒不能掌握,更別說一個“病弱歸家”的閨閣女子。寧王能派人來邀,說明不僅看見了那一招,還看得懂。
而懂這個的人,朝中不超過五個。
貼牆緩行,左手悄然探入鞋墊夾層,取出那塊染血的粗布帕子。血跡已幹,顏色發黑,邊緣微微卷起。這不是普通的馬血,是北境戰馬臨死前噴出的熱血,混著沙塵與鐵鏽味。當年親手為副將止血時,也是用這樣的布條纏住傷口。
如今這塊布又回來了,帶著腥氣,也帶著記憶。
重新將帕子塞回鞋墊,腳步未停。腦海中已開始推演明日局麵:濟仁堂是西市最大的藥鋪,每日人來人往,看似尋常,卻地處三街交匯之處,極易埋伏耳目。寧王選此地相見,要麽是試探警覺,要麽……本就打算讓人察覺有人監視。
若是後者,那這場會麵從一開始就是一場示威。
忽而停下,在一家閉門的綢緞莊前駐足。櫥窗玻璃蒙塵,但仍能映出身後街景。不動聲色地掃視倒影,確認無人跟至,才繼續前行。
拐過兩條巷子,前方出現一處小廟,香火冷清,門扉半掩。步入其中,在供桌前跪下,雙手合十,看似禱告,實則借燭光檢查袖口劃痕。昨夜試刃留下的細痕仍在,長約寸許,深淺適中,足夠在近身時割斷咽喉。
起身,順手撥了撥香爐裏的灰燼。
香灰尚溫,說明半個時辰內有人來過。指尖沾了些許,撚了撚,質地細膩,無雜質——這不是普通民家用的劣等香,而是宮中特供的安神香變種。這種香常用於夜間議事,能提神卻不擾心神。
寧王府的人,果然早已布局。
退出小廟,沿河岸疾行一段,終於回到威國公府偏院外牆。院牆角落有一處排水口,常年堵塞,雜草叢生。蹲下身,將帕子裹著一小撮香灰塞入縫隙深處,再覆上泥土。
這是標記。
若明日未能歸來,阿菱會在三更前來此處取物。
拍淨手,翻牆而入,落地無聲。偏院寂靜,房門虛掩,燈未點。推門進去,反手關門,背靠門板站了片刻。
屋裏漆黑,唯有窗外透進一線月光,照在床沿。緩步走向床邊,從枕下取出一把小剪刀,坐於床沿,開始修剪指甲。每一剪都精準利落,不帶絲毫猶豫。
指甲碎屑落在粗布上,堆成小小一堆。
忽然停手,抬眼望向窗外。
天上雲層裂開一道縫隙,殘月浮現,清光灑落屋簷。那月牙彎而銳利,像一枚倒懸的刀刃。
盯著看了三息,隨即低頭繼續剪指甲。
最後一根小指剪畢,將剪刀放回枕下,起身走到牆角木箱前,掀開蓋子,取出一塊磨刀石。坐在床沿,將薄刃抽出三寸,開始緩緩打磨。石麵與金屬相擦,發出細微的“沙沙”聲,節奏均勻,如同心跳。
一邊磨,一邊回想今日所有細節——茶樓上的玄衣人、袖口金線蟒紋、黑衣人遞出的殘月銅牌、香灰的質地、街巷的走向……每一個碎片都在腦中拚合,試圖窺見背後的全貌。
寧王為何此時找來?
是因為救了孩童?還是因為蘇挽月即將詩會揚名,他需要另一個棋子製衡?抑或……他早已知曉並非真正的許靖央?
最後一個念頭閃過時,手下一頓,磨刀聲戛然而止。
不可能。
重生之事天機隱秘,連自己都無法確信是否唯一。若寧王真知是雲傾凰轉世,不會隻派一名黑衣人傳話,而是直接動手擒人審問。
所以,他目前所掌握的,僅限於暴露的破綻——那一招馴馬之技,以及市井中的異常舉動。
隻要明日應對得當,便可反客為主。
重新開始打磨,速度比之前更快一分。
刃口漸漸鋒利,映著月光泛出寒芒。
停下,用拇指輕拭刃鋒,一絲血珠滲出,瞬間被布巾吸盡。
夠了。
將薄刃收回護腕,站起身,走到窗前推開一條縫。夜風湧入,吹動帷帳。凝視遠方寧王府方向,眼神沉靜,毫無波動。
明日午時,會準時出現在濟仁堂。
但不會空手而去。
袖中刃已磨利,心中計已布下三重。
最後看了一眼窗外的殘月,轉身吹滅可能燃起的燈芯,躺上床榻。
閉眼前,將左手放在腹部,掌心朝上,像握著某種無形之物。
那是軍中將領戰前靜心的姿勢。
也是每次出征前的習慣。
今夜,不過是另一場戰役的前夜。
城南風起,藥香浮動,西市街角某扇木門悄然開啟,一縷白煙自門縫溢出,飄散在晨霧未散的空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