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哥哥們太愛我了怎麽辦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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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藝術祭圓滿結束。
    幾天後,任映真才發現任知時最近似乎在躲他。因為兩人並沒有加聯絡方式,平時遇見全靠隨緣。但被當成“校園王子”眾星捧月的家夥一整個周連衣角都沒出現在他的視線裏過,任映真也該意識到不對了。
    不過,他不在意這件事。
    他在等方望槿製造下一個劇情爆點。從同為“演員”的角度上來說,他們畢竟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他相信對方不會坐以待斃。
    如果劇情太平淡,觀眾有權通過投票加速真人秀中的異世界時間流速。對他們而言,這裏的一個月或許不到一秒,但對世界中的意識體來說,這一個月是實打實度過去了。等到劇本演出結束,這些冗餘的記憶就是精神負擔。
    方望槿隻是來演個配角,沒必要付出這麽沉重的代價。她比他急。
    結果到第二周時,任知時主動找上了他。
    “最近不是在躲我嗎?”
    一句話讓少爺為我僵住八個笑容。
    “不、我……唉,算了。”任知時說:“我想約你,你這周末的假期有空嗎?”
    任映真挑眉。
    於是少爺很快意識到自己的用詞有歧義,急忙擺手道:“不是!就普通地出去逛逛。”
    “我沒時間。”
    “就你和我,沒有別人。”
    “那給錢嗎?”
    “……啊?”
    任映真伸出手,掌心往上送了送:“給錢我就去。不然我好好地待在家裏學習不可以嗎?我為了我的獎學金可是很努力的。”他刻意用了比較誇張的語調。
    方家現在倒也沒那麽缺錢了。
    長子方既明在外創業聽說似乎有點起色,加上任家給的那筆補償金,方父方母也在努力工作,經濟狀況是一直在轉好的。
    但他才不會告訴任知時。
    沒想到對方的表情突然變得複雜起來:“要多少?”
    “開玩笑的。”他收回手,語氣冷淡下來:“我不缺錢。沒空就是沒空。”
    “這是經費。”任知時說:“我才不會讓陪我的人付賬好嗎。周五放學,你在校門口等我。”
    “周六約地點,校外見。”任映真說:“少爺,你的車很紮眼。我不想讓別人知道你和我有關——係。”
    他說到一半被對方表情影響,遲鈍地拉長了尾音。
    這是怎麽了?任知時怎麽突然露出一副被雨淋濕的狗的樣子?
    任知時問:“你覺得我們是什麽關係?”
    “同學,熟人,改過自新的混球和反敗為勝的受害人。”
    “……”
    現在他看起來不僅被雨淋了還在路邊被踹了一腳。
    最終兩人還是約定成行。周六下午,見麵地點約在學校附近。任映真坐在樹蔭下的花壇邊上啃鹽水棒冰。
    令人驚訝的是赴約的人穿得隨意,沒坐車來。任映真沒從他身上感覺到空調的冷氣,多半是步行來的。
    好在用來打發時間的地點離這倒不遠。
    他們在一家老琴行門外站定。任映真抬頭用手擋著刺目的陽光,仰望那塊牌匾。
    拾光。
    那天任知時跟他說自己的母親是知名鋼琴家後,任映真就回去搜了搜。任母的名字叫周拾光,在成為任太太之前,她一直是周女士。
    她確實是無可爭議的天才。曾經還是周拾光的她在國內鋼琴界就像這塊牌匾一樣,即便在同世代鋼琴家之間,她也隻有被仰望的份兒。
    轉折發生在生育之後,她不僅身體狀態下滑,腕部肌腱也出現不可逆的損傷。她得到的診斷是如果繼續演奏,未來很可能連筷子都握不住。
    再也沒有人聽到她的琴聲。
    在知道自己的音樂注定無法再次登台後,周拾光開始思考另一個問題:如何將她的音樂延續下去,哪怕不再親自演奏?
    她將目光轉向家庭,她希望能有一個繼承者,能夠將她的音樂帶到另一個高度。
    而這個繼承者,也理所應當地該是她的孩子,她渴望一個能在鋼琴上演奏她未竟夢想的人。
    如果能夠在自己的孩子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那麽她的選擇才不算錯誤,她的一生、她的音樂才不會白白流逝。她才能夠原諒自己的命運。
    任知時一直覺得,他就是現實給母親的第二道打擊。他對鋼琴確實有興趣,但就母親的話而言,就算技巧無可挑剔,他缺少感性,他的琴聲裏沒有她要的東西。
    而望槿從小就展現出驚人的音感,讓她不禁將所有心血都寄托在她身上。她希望望槿能夠繼承自己的音樂,成為另一個周拾光。
    “走吧。”他歎了一口氣,率先推開門:“這是我母親的產業。”
    這家老琴行內部空間比想象中寬敞,七八架鋼琴安靜陳列,每一架都罩著防塵布。任映真伸手示意詢問,任知時點頭同意,他才掀開其中一台鋼琴的防塵布。
    這是一台波士頓鋼琴,木質外殼經過歲月洗禮,泛著一種溫暖的光澤。上麵刻著“拾光”的字樣。
    “啊、這是我母親的第一台演奏鋼琴。”任知時問:“你想試試看嗎?應該前段時間才調過音。”
    任映真收回手,搖頭:“不用。”他放下防塵布,布料滑過指尖時帶起細微的靜電:“有沒有你的琴?”
    “走吧,去樓上。”任知時說:“我帶你看我的過渡琴。”
    他說的鋼琴是一架施坦威,外觀更為現代。任映真伸手輕輕按下琴鍵,觸感光滑,音質清澈。
    “這台可以玩?”
    “可以,隨你彈。”任知時令他感覺古怪地格外好說話:“這台琴是我初中時選購的,我用了很久。”他靠在窗邊,逆光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任映真坐下來隨手彈了一會,琴音悠揚清澈。當然是相當美妙的音質。他閉上眼,輕輕歎了口氣。
    “你不喜歡嗎?”
    “你很喜歡嗎。”任映真回道:“我感覺你也不是那樣多麽熱衷於鋼琴,為什麽總是希望我喜愛它?它需要投入太多熱情和心血,我沒有在這個領域深耕的打算。”
    “如果你需要老師我可以幫你請。”任知時語調誠懇:“需要鋼琴的話,你不介意、這台就可以送給你,我也可以幫你定一台新的。”
    “不用。我必須跟你說清,我對鋼琴隻是有興趣。”任映真抬頭看他,語氣淡淡:“至少、我暫時還沒打算走這條路。我家裏也沒有多餘的空間放這台琴,送給我隻會讓我覺得困擾,也浪費了它。”
    任知時還想說些什麽,被他截斷。
    任映真說:“別讓我再討厭你。”
    他收聲了。
    “我沒有勉強你的意思,以後也不會了。”任知時說:“不過等你想學的時候,你可以再找我。”
    “……謝謝。”
    “一起玩嗎?”指的是四手聯彈。
    “好。”他也坐下來。
    琴凳尺寸不算寬,兩人坐一塊兒,肩膀幾乎碰在一起。任知時頻頻用餘光去瞥任映真的臉,後者問:“哪首?”低頭認真翻著譜子。
    可喜可賀,經過前段時間的互相教學,任映真會看樂譜了。他收回思緒,指了其中一首。
    ……
    拾光琴行,一樓。
    玻璃門再次被推開。
    “夫人。”琴行經理迎上來:“您定的鋼琴還在海關,說是木材檢疫……”
    她神色一暗,抬手打斷匯報。從二樓隱約飄下的琴聲讓她蹙起眉頭:“誰在用琴?”
    “少爺帶朋友來了,在二樓……”
    玻璃展櫃的倒影裏,她看見自己的眉頭蹙得更深。她已經很久沒在知時那孩子身上花心力了,他原來還在彈琴嗎?
    逼著兒子在琴凳上安坐時心情多苦悶,發掘望槿天賦後她就多驚喜。
    “要我把少爺叫下來嗎?”
    “不用,我去看他。”
    她踩著樓梯向上,一路沒有發出聲響。轉過樓梯拐角時,聽到傳來嬉遊曲的調子。她在廊柱後停下腳步,從她的角度看去,兩個少年擠在一張琴凳上,肩膀相抵的模樣像兩株共生的小樹。
    當她看清這一幕,聽見她樂聲,她不禁抓住了自己的衣襟。她看見兒子眼中輕鬆愉快的笑意,那已經許久未見過了。
    周拾光終於想起任知時第一次坐在鋼琴前時仰臉看著她時,也有過這樣的快樂和期待。
    但當時她隻有滿腔失望。漸漸的,她的孩子對鋼琴也產生了疏離的傾向,態度就像被迫的一樣。
    另一個孩子,本也該是她的兒子。她為了有機會彌補自己的遺憾放棄了這個孩子。
    在和方父方母見麵之前她就仔細調查過,這孩子於她而言無益。
    讀書好不一定能彈好鋼琴。
    此時此刻,那歡快的旋律裏帶著她從未聽過的生命力,兩個聲部交織出令她心悸的和諧。她死死盯住任映真的側臉,那活脫脫就是年輕時的她自己。
    可是那雙和她那麽像的眼睛,看著她的時候隻有冷漠和抗拒。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好像錯過了一些珍貴的東西。
    一曲終了,兩人似乎絮絮說了些什麽,隨即任知時讓開位置。
    那孩子、她想,那是我的孩子。
    現在鋼琴前隻有他一個人,他彈奏的模樣甚至寫意,不是任何一首她已知的練習曲。即興演奏?
    當琴聲再次響起——
    她感到恐怖。
    驟雨落下,百草摧折,然後發出新芽。不可思議地,可以說是胡來的節奏感,在無垠的黑暗的原野上,在電閃雷鳴的夜後,有太陽升起來了。奇異的光明。
    如此鮮明生動的音樂,本能一般的演奏,在樂聲停止的同時,所有的幻象消失,而心中澎湃的感覺仍在。
    周拾光終於懂得了其他人看見周拾光的感覺。
    她幾乎是奔逃著下了樓梯。她感覺到自己的心髒仍然在劇烈地跳動,耳邊尚有回響,她的眼前似乎都變得不再真實。
    她要那個孩子。
    那本來就是她的孩子。
    那是一個擁有她的天賦的靈魂,天生流淌著音樂的血液。他甚至超出她的想象和掌控的範圍。
    是的,她清楚地知道,任望槿就將是周拾光最好的延續。可是、那是更好的!更別提那就是她的骨血。
    ……
    “你就這麽幾天,還寫了首曲子出來?”
    “明知故問。我不會寫曲子。”任映真回答道:“這隻是如實地把開學時的感受用鋼琴彈出來了而已。”
    想到那時候自己幹的好事,任知時幹笑兩聲,沒有繼續自討沒趣。
    “你真的不考慮……”他又忍不住了。
    “之後再說。”任映真不甚在意地應道:“至少大學畢業前,沒有。”
    他給自己定的期限是在“任映真”大學畢業前,必須完成這一劇本的演出。
    他問:“剛剛是不是有人來過?”
    “是嗎。”任知時偏頭看向樓梯,收回目光聳聳肩道:“我沒發現。錯覺吧。”
    “走吧,我送你回去。”
    “不用。”
    被任映真拒絕後,任知時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琴行大門外。陽光透過櫥窗展架的彩繪玻璃,在他臉上投下光斑。
    琴行經理湊到近前:“少爺……”
    “今天做得不錯。”任知時收起笑意:“我記住了。你的報酬不會少的。”
    嫉妒、恨,或者不甘?這些都不是他的動機根源。如果母親她能早點放棄執念,這一切也不需要這麽曲折。
    他想看到這種畫麵很久了,母親從來不覺得她是錯誤的。他當然知道這是陰暗的想法:你怎麽能希望你的母親因為看到他人的天賦而痛苦呢?
    但他真的、真的很想讓她知道她都錯過了什麽。
    就像母親渴望著一個合格的繼承人一樣。
    如果任映真能回到任家來,回到這個本屬於他的世界裏,那麽他們可以共同生活,談論一切,當然不僅限於音樂,還有生活瑣事,他們可是朝夕相對啊。他們可以更自然地靠得更近,這種每天都能看見他和他分享一切的感覺——
    他渴望著那樣的日子。
    任知時自己很清楚,那種胸腔裏的灼燒感在書上有學名。
    遺傳性性吸引。
    長期分離的血親重逢時,往往會產生病態的情感依賴。這是一種難以控製的情感,並非他能選擇的。
    也許有一天這種扭曲的欲念就會消退,也許永遠不會。但他不打算做任何出格的事情,隻要任映真能“過來”。
    為了你的夢想,也為了我的夢想,你千萬要加油啊,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