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她和魔尊有個約會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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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人如同被無形寒冰凍住。
    沈玄璃按在劍柄上的手猛地一緊,這聲音是怎麽回事?
    “誰?”她壓低聲音,驚疑不定。
    他們掃過婚房每一個角落,沒有任何身影。
    “師姐,”周夷則說,“這聲音仿佛從虛空裏來的。”
    這蜃境之中,竟還有第三方?
    她的疑問沒有得到回應。
    坐在婚床另一側的“沈玄璃”抬手起身,扯下自己頭上的大紅蓋頭,瞧著它飄然落地。“她”明豔的臉上覆著一層寒冰似的,轉頭盯住了任映真。
    “她”並未去瞧眾人一眼,想來,夢外諸人對夢境中人來說,是不可視聽的。
    大紅嫁衣的裙擺如同翻湧的血浪,“沈玄璃”走到任映真麵前。“她”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映真。”聲音很柔,力道不容抗拒。
    “該喝合巹酒了。”
    “她”撚起兩盞流光溢彩的金樽,琥珀色酒液在燭光下蕩漾著誘人的光暈。她將其中一盞穩穩塞進他手中,握著他的手端穩了那杯酒。
    任映真微微一顫,像被驚醒的冰雕,眼神空茫地回看“沈玄璃”那雙盛滿柔情的鳳眸裏,下意識地端穩了那杯酒。
    「怕是有毒呢。」那聲音譏誚:「殿下,早在賜婚前我就警告過你……飲鴆止渴,隻有腸穿肚爛的下場。」
    沈玄璃煩躁道:“哪裏來的妖怪淨在這胡說八道?”
    夢中的場景還在繼續。
    “沈玄璃”用自己的手臂繞過他持杯的手臂,“她”湊近任映真耳邊:“飲下此杯,你我……長命百歲,永結同心。”
    長命百歲四個字被刻意咬重,讓現實中的沈玄璃一陣惡寒。她從未想過要與任映真共白頭……她與映真之間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她”手腕一引,並不容人拒絕,握著他手將酒液灌了進去。新郎被嗆得咳嗽,臉上泛起病態的紅暈。
    他眼中有些不明的痛苦,因為蒙上一層水霧而看不真切。
    可沈玄璃看得清楚。
    夢中的“沈玄璃”卻見不到,與她一般無二的“她”隻滿臉精心雕琢出來,浮於表麵的虛假的歡喜,“她”居高臨下地捧住對方的臉,吻落了下來。在這刻意營造出的纏綿悱惻的深情中,
    任映真眼中掠過微茫的希冀。
    轉瞬便熄滅下去。
    一吻尚未結束,但那隻剛剛還滿懷愛憐地拭去他唇角酒痕的手將一柄不過三寸長、薄如蟬翼的匕首自後背捅入了他的心口。
    好似熟透果實被戳破的聲響蓋過了方才心動的聲音。
    令沈玄璃不能接受的甚至不是夢中的自己竟然會痛下殺手,而是在任映真臉上看見的是了然。就像他等這一刻已經等了很久,一切都是已經寫好的結局。
    鮮血自他微張的唇齒間湧出,濺落在“她”大紅的嫁衣上,也浸濕了那寓意百子千孫的華麗錦被。
    他歪倒下來的時候,已成了一具被精心裝扮過又被主人親手毀棄的殘破玉偶。
    如果世上真有靈魂的話,那麽屬於任映真的靈魂已經不在這裏了。
    “皇兄!”
    沈玄璃先是聽見任昭昭大喊著“不”,她離弦之箭般衝了過去,試圖扶起那屍體而無能為力。
    接著是自己心口劇痛,好似被那匕首貫穿的其實是她的心。她身形晃了晃。
    “殿下……”謝滄的聲音也漸漸遠了。
    天地間隻剩下她一個人的思緒湧動。
    “她”殺了他。夢中的“她”親手在大婚之日把他殺死,但他沒有逃走、反抗,甚至不意外?
    難道說他內心深處早已認定……
    「迷途不改,神仙難救。」
    那聲音越來越遠,像極冰冷判詞,無奈地責備道:「殿下,我改不了你的命。你明知不殺死沈玄璃,她就會殺了你。」
    “不。”她聽見自己說:“我不相信宿命。”
    她沈玄璃的命途豈是這等裝神弄鬼的囈語就能定下的?她自小便覺得自己想要的東西縱使神佛攔路也能一劍斬之。
    她才不會被一個荒謬至極的夢境左右。
    她就是想要任映真。
    而在霧氣深處,無形無質的“蜃”正盤旋觀察著一切。
    為什麽?
    它的聲音孩童般純稚清脆。
    你找到我的蜃珠,耗費心力,隻是為了編織這樣一個夢嗎?你在他們即將被深淵吞噬時卻又親手將他們推了出來……
    好矛盾……
    這便是人嗎?
    然而,它沒有得到任何回應,隻有一片更深沉的寂靜。製造了這一切卻隻在局外旁觀的那個人,意念悄然隱入帷幕之後,隻留下未解的回響。
    一聲極為細微的咳嗽打破了寂靜的絕望。
    眾人循聲望去,是任映真,再回首,鋪天蓋地的紅色早已不見。哪有什麽喜燭紅帳,他們都身處宮中。不知為何竟在存放奇珍的殿內,軟墊上的蜃珠已經失去了迷人光彩,蒙塵頑石一般躺在錦墊中央。
    “殿下!”
    “皇兄!”
    任昭昭一頭撲進他懷裏,耳朵緊貼著他胸口聽了半晌才止住眼淚:“……還在,還在。皇兄嚇壞昭昭了。”
    周夷則自以為沒人發現地長出一口氣,緊繃如弓弦的身體鬆弛下來。
    謝滄也在近前,劫後餘生似的:“殿下,您沒事真是太好了……”
    沈玄璃先看謝滄,一眼就分辨出他對任映真的心思。但她向來好涵養,再者有更要緊的事,此時也顧不上。
    她深吸一口氣:“瑾王殿下。”
    任映真還輕輕拍著懷中妹妹的後背,抬頭看她。
    “可否借一步說話?”
    任映真從善如流。他鬆開妹妹,遞給對方一個安撫的眼神,跟著沈玄璃離開了奇珍殿。
    “剛才那個夢,是你夢見的嗎。”並非疑問的語氣。
    任映真知道她並不需要自己的回答。
    她往前逼近一步,兩人的距離能感覺到彼此的呼吸。沈玄璃的目光像要把他剖開:“是什麽讓你覺得我會那樣對你?還是說一直以來,”她扣住他手腕,“我在你心裏一直是個隻曉得把你當物件,想摸就摸,想親就親,不高興了就隨手捅你一刀的混賬東西嗎?”
    她話說得又快又急。
    任映真靜靜聽著,既無慍怒也不辯解,等她說完稍緩呼吸,他才開口:“沈小姐,你待我當然很好。”
    “你贈藥尋醫,為我續命,我知道你珍視我,如同珍視一件獨一無二的收藏。”
    他坦然地迎上她錯愕眼神:“你護我周全,我銘感於心。所以你待我如同對待一件心愛之物,喜愛時可以捧在手心把玩嗬護,不喜或覺得礙事時丟棄毀壞……在我看來也是人之常情。”
    “畢竟我連身份對你而言也無助益,擋箭牌罷了。”
    他迎著她越來越冷的眼神微笑起來:“從來如此。我並不覺得有何不妥。”
    “……有何不妥?”她有種被誤解的憤怒,更是被輕視的委屈。沈玄璃再也控製不住,伸手扣住他肩膀:“任映真!”
    她抓得他微微一晃。
    他竟然麵露驚訝。
    “你看著我。”她說。
    他就微微抬起頭正視她,沒有掙紮。
    “我用不著你當我的物件,我並不缺物件。”她說:“我是你將明媒正娶的妻子,我要嫁給你不是要一個漂亮物件擺在那裏任我處置,我要你——”
    她頓了頓,咬下舌尖,才繼續道:“我要你愛我。”
    一時隻她急促喘息聲在回蕩。
    “我知道我待你並不算尊重,但我也不懂怎麽親近才算不冒犯你。我隻知道你我時間有限,在你、離開之前,我想再多做些事情。我沒指望過能同你白頭偕老……”
    沈玄璃說:“但我們還能做少年夫妻。”
    “我還能護著你和你那妹妹的時候,你還在我身邊的時候,你不許像個死物一樣。我要你、你心裏有我……像我對你一樣。”
    這話說完,她自己都驚異。下文再也說不出口,她盯著他,眼神灼熱得幾乎把他點燃,有一種近乎蠻橫的索求。
    她現在想要的不隻是順從了。
    任映真被她抓得微痛,承受她目光洗禮。半晌,他抬起一隻手,沒有掙脫她的鉗製,隻輕輕蓋在她緊抓著他肩膀,因用力而微微顫抖的手背上。
    “我知你心意了。”他說:“玄璃。”
    又是一段平靜時光。或許隻有兩人彼此才能發覺,沈玄璃身上有某些東西悄然改變了。她再不像從前那樣逮到時機就“玩”,那些不容分說肌膚相觸的舉動,一夜之間就消失了。
    北境事務告一段落後,她陪他的時間更多起來。
    她自己或許不知,沈小姐學會的這樣東西叫克製。
    行術時也隻搭手腕,偶爾好時機好氣氛,隻吻臉頰眼角。彼此倒滿意,連話本妖怪也安靜。
    【餓死的是我們】
    【我真傻,真的,我本來以為第三期就能吃上飯了,隻要正篇鏡頭解鎖黑塔也會開放特殊探視的,我都搬好磚了,沒想到任映真給我們玄璃姐調成這樣了,我真傻,真的……】
    隻有周夷則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
    他天性敏銳,又刻意窺探,且常在宮中行走,難免會留意到一些旁人忽略的細節。他去瞧寧安公主書架,《女訓》的封皮下藏著別的書籍。
    同時,瑾王和寧安公主的宮人似乎也有更換,幾個沉默寡言卻異常精幹的生麵孔把兩人寢殿守得如同鐵桶一般。
    這些細微變化有如水下暗流,旁人或許毫無察覺。
    但周夷則覺得他不是瞎子。
    任映真在做什麽?
    他突然有了一個驚世駭俗的猜測,但隻想到就驚出一身冷汗。
    這太不可能,所以才沒有人懷疑。沒人會把將死之人和嬌小女子當做威脅,再加上一個根基尚淺的新科狀元……也不過螳臂當車罷了。
    朝野上下都覺得是瑾王自知命不久矣,想借謝滄這位新貴之手將寧安公主托付給二皇子、也即楚王一係,以求庇護。
    周夷則心中冷笑。以任映真的個性,會甘心把自己唯一的胞妹送給楚王做妹妹,仰人鼻息過活嗎?除非任映真也得了瘋病。
    他向瑾王遞了信,其實心裏沒什麽底。結果任映真居然真的答應見他。他這段時間終於把愚蠢無能的嫡親兄長按死,剛被封為世子。
    應該更有資格同他說話了吧?
    他這次規矩行禮,開門見山:“殿下喜靜,我本不該打擾。隻是見謝大人近來出入甚勤,不知……”
    任映真抬眼看他,對視一刹,他的氣勢就不自覺弱下來幾分。
    “世子多慮。”任映真淡聲道:“不過請謝大人費心多教導昭昭一些安身立命的道理,免得日後無枝可依。”
    周夷則很努力沒嗤笑出聲來:“殿下,您打算把寧安公主綁在楚王的船上求平安?”這話說得刻薄,也是外界普遍想法。
    他知道任映真明白他言外之意。
    “我的身體大家都清楚,無法庇佑她。我僥幸有恩於謝大人,請他多照拂昭昭幾分又如何?至於送到誰跟前……”任映真慢慢地說,勾唇一笑:“與你何幹?”
    這釘子碰得周夷則一窒。那荒唐猜測自然不可能有實證。隻是他不知道該如何說,其實他甚至不明白為什麽要把這件事在任映真麵前挑破,可既然對方來了,那就說明是在意的。
    他到底想要什麽呢?
    “殿下,你既然知道自己護不住她,也該知道謝滄同樣護不住。你若肯……”他喉頭滾動了一下,那句“與我親近些,我將來自會……”無論如何也吐不出來:“……我至少日後能保她覓得如意郎君,日子過得舒坦些。”
    周夷則自覺已經拿出最大的誠意了。
    出乎他意料,任映真聞言並沒他預想中的憤懣或慌亂,自然更沒有感激。
    叫他看得心裏發毛。他是極其不喜這種目光的,宛若要剝開他。
    “周將軍有心了。”任映真又換回最開始的稱呼:“不知你是否記得,日前你同我提及我隨意施舍宮人一事。”
    周夷則呼吸一滯,他試圖從任映真臉上找到一點戲謔或報複的痕跡。
    任映真對他的臉色變化視若無睹,隻繼續說著:“或許你覺得我慣於隨手施恩,視施恩對象為螻蟻草芥,並不配得到任何人的任何感激。”
    “但此時此刻,其實我仍記得某年宮門冬夜,我恰巧看見一個快凍死,與我年歲相差不大的孩子。”
    原來他知道,原來他記得。
    周夷則險些無法維持坐姿,想說什麽,卻聽他繼續道。
    “當年隻憑一點惻隱之心,我對誰都如此、從未指望回報。”
    任映真頓了頓,語氣陡然轉冷:“至於後來,那孩子想要對我做什麽,你我心知肚明。”
    他瞬間臉色慘白更勝宣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