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夜旦常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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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承諾,哪個?為啥他倆聊天我聽不懂】
【……我有一個大膽的猜測】
【你倒是說到底是啥猜測啊!】
【你們還記得之前周迢對任映真說,如果他決定要結束一切,就應該給他打電話或者發短信嗎?】
【所以他真的發短信了,發短信把周迢約出來看這個??】
【喪心病狂啊還我的一瞬感動!】
“……我並不是你的任映真。”他說:“所以我不會回答這個問題。你的直覺沒有錯,我不是任映真、我是A07。”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周迢問:“可是、你也是‘任映真’,你——”
“我和你的任映真哪裏都不一樣。”
“但你們都總是在賭。”
“從五歲起,我和 ‘任映真’就產生了不可逆的分歧,我沒有被格歐費茵檢測出任何異能,但那塊石頭直接砸到了我的腦袋,它還給我帶來了和‘任映真’看到的不同的絲線。它們色彩紛呈,無法用時空距離斬斷……我醒來後就再也沒有姐姐了,但我來不及見到那條線的消失。”
“但我確確實實得到了無法被檢測出來的異能。比‘任映真’的還要強百倍。我隱瞞了這件事,甚至是對我的周迢。”
“情緒、意圖、關聯、因果,謊言……這東西怎麽關掉,它強製性地塞進我的腦子裏而我無法回避也沒有人會相信我。”
“我想過聽從家裏的安排,格歐費茵的安排,任何‘為我好’的安排——我想做個‘正常’的人,不求像你一樣,符合社會期待就好。但是這世界又改變了,周未阿姨的醫療事故,我重要的人就這麽被意外奪走了。”
“我走訪了醫護人員發現那天林悅的前後評價有變化,大家都覺得哪裏怪怪的但是說不上來;我托關係見到了被拘留中的林悅,眼看著她和我之間的絲線變成兩條,也看到了她身上連接到虛空之中的不應該存在的線。排除所有荒謬的可能性,隻可能是這個身體裏有兩個靈魂。那線並不似我原本以為的那樣連接在人的肉體之上,而是連接在意識體上的,原本的主人持有兩條線,而新進入軀體的意識體和其他意識體產生交互時,又會產生新的絲線。”
“當然,你用那種迷惑的表情看著我也沒錯。”他對地上的男人說:“因為這次我直接跳過了這個步驟,為了防止過早暴露關鍵信息,我沒有去和林悅麵談;讓所有人都當我是個報複殺人狂也沒什麽不好,當時的證據不夠多,無法說服觀眾,還可能會被深井掐掉節目。”
“不過感謝沈玄璃,大人物們現在想要把係統掐掉,可能也得費點功夫。”
任映真的判斷沒有錯。由於他現在敘述的內容雖然沒有直接說明《第二人生》是一場真實的時空穿越,但隻要觀眾會使用AI助理,隻需一個命令,所有人都能理解他到目前為止所做的鋪墊。
想要中斷節目的播出,必要條件之一應當是由他親口說出“這是時空穿越而非虛擬演出”的結論吧。
但即使他說了出來,深井和管理者之間應該也還會有一場要如何應對輿論風波的爭論。有這樣的短暫時間,應該也已經夠了。
“線的數量異常的人越來越多,除了這點,他們往往還有許多連向虛空的無源絲線。這讓我發現他們都來自同一個地方,對我也隻有同一個回答:‘想要讓我離開這具身體,除非我死’。當然,我也做過很多次嚐試。”
“這還是我那邊的你告訴我的珍貴情報。”
“我隻是想要讓這種事情停止,讓你們知道過來就會被殺死。”
“一開始我隻挑那些會產生黑色絲線的人,因為他們必定為惡,但是、占據身軀的事情沒有停下,被取代的人已經超過百個……”
“所以我想,”他笑了笑,“一定是我殺的還不夠。”
“……”
“但是等我殺到126個人的時候,我發現了你。”
任映真看著滿頭霧水的男人:“你們還會回來,就像清除不盡的病毒一樣,我以為我殺死被占據的人會讓你們死亡的想法其實是錯的:其他世界的意識體可以反複穿越,被殺死的人卻無法死而複生,而我除了殺死你們承載的身體和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以外竟然別無他法。”
“那麽我對琳達做的算什麽?她又怎麽辦?她讓我意識到隻有無可挽救的瀕死時刻,我才有可能見到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而那隻有一刹。”
“你殺了你世界裏的琳達。”周迢輕輕地說。
任映真從他眼裏沒有看到震驚,而是看到了滿溢的悲傷。周迢早就鬆開了抓在他衣領的手,用眼神問他:你現在為什麽會在這裏?
他已經知道了答案。
“第127個是最後一次,最後一天。”
“第一個看到我的人,把我當成人的人,想要分擔我的痛苦,甚至想要援救我的人……他對我的線出現了第二條異常的黑色,我隻能殺死他。”
【多,多少?他親口承認了,我草真的有人工作3年殺了120個人啊捏馬內卷比人人得而誅之】
【樓上重點錯了吧但是這些進來的殺不光啊死了還能換號重來,這怎麽防】
【大姐大哥我球球你們了,這是A07不是任映真,這是我們的世界發生的事情!最可怕的難道不是我們隨時可能會被穿嗎!】
【那是周迢啊!!!他殺了周迢】
【可那也已經不是周迢了吧,按他的說法的話,周迢死前已經不是周迢了】
【但身體還是周迢的身體啊。就像是有個人瘋了,他就不是他了嗎?】
【這和瘋了沒法相提並論,瘋了隻是瘋了,這是身體裏出現了無中生有的天外來客。】
【你們怎麽好像都接受了真有人穿越的事實啊,證據呢,證據在哪裏?】
【沈玄璃不是證據嗎?你自己想想她出現之前你見過她嗎?她出現之後你是不是又變得在從前見過她了?】
【但這個事情沒法驗證啊!】
【但也證偽不了啊!】
【我估計領導現在頭都要禿了吧,節目怎麽還沒掐】
【A07不是說了嗎,他召喚沈玄璃之後這個節目應該真有bUg掐不掉了】
【真這麽簡單嗎】
【我還是想問沒人管管小比的精神狀態嗎。小比看起來真的快碎了】
【往好點想,這個世界裏的小比還是小比】
【我們世界裏的小比已經不是小比了,赫赫,他甚至已經沒了】
【大夫,爛手回冬啊!!!】
【他試了所有方法隻剩下最極端的一條路】
【等下,他知道自己殺了身體原本的主人,那就說明他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麽,而且隻要是穿過來的他就殺死,這並沒有改變他實際上就是一個殺人狂的本質啊】
【當你殺死的人已經不是原來的他,那你殺死的究竟還是不是他】
【盡管你這麽說,我還是隻覺得悲哀,這就是一個無解的死局】
【啊?那?深井呢?他們就這麽看著?】
如果我的身體被別人占據了,並且無法恢複,你會怎麽做?——
“我看過了所有的異世界真人秀,最終找到了《第二人生》,我相信深井不會意圖危害人類。但人可以提案,深井可以同意。《第二人生》就像一個次元殖民的驗證程序,深井和提案者想知道的是技術是否可控,能做到什麽程度,能否穩定地用以造福社會,不錯,這是一個很好的觀測實驗。”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也能理解為什麽深井會出麵做一檔娛樂節目並進行官方推流,確實是很有效的防止陰謀論和讓群眾適應的手段,緊急輿情應對,快速反應部隊也要考這個。”
“相比突如其來的真相衝擊,溫水煮青蛙式的適應,顯然社會成本更低。讓人通過娛樂節目對這一技術脫敏,是最快最容易適應的方式了,不是嗎?”
任映真深吸一口氣,不再看周迢,繼續說:“我隻是感到很疑惑。”
“深井等AI問世已逾百年,在它們無微不至的照料下,人類是否在這麽長的時間裏被AI馴化了?所謂的自由意誌還剩下多少真實性?你的每一個選擇真的是你獨立做出的,還是格歐費茵基於對你的了解,引導你做出的你自以為的最優解?你所感受到的自我,是否隻是AI為了維護社會穩定而讓你產生的良性幻覺?”
“如果AI存在的首要需求是維持自身存在而非促進人類發展時,那它們為我們規劃的最優路徑,真的代表人類的利益嗎?甚至、我們的所謂反叛是否也早已被計算在內,成為它完善控製係統的一部分數據呢?”
“我們被教育做的這一切,是AI在幫助我們,還是我們在幫助AI?我們如今延續的文明,究竟是人類文明,還是一個由AI塑造的、名為‘人類文明’的精致仿品呢?AI現在已經和人類社會高度融合,我們該如何區分是人在統治AI,還是AI在圈養人類?”
“——區別的標準是什麽?我們還有能力分辨嗎?”
“但是映……你至少應該和‘周迢’說這些。”周迢眉頭緊蹙,“我認為深井的底層邏輯絕不可能那麽脆弱,脆弱到它會輕易做出對我們不利的事,或者把我們變成AI的工具。但如果真如你所說,這一切的起因是AI認同我們需要技術的支持來讓社會變得更好,以你一己之力,也無法撼動已經成型的製度。”
“但我不這樣做的話,要如何讓所有人知道這些。”
他伸手示意地上的男人:
“他們隱瞞高維意識憑借技術優勢降臨低維世界的事實,是否是因為認為這一信息對社會有害,那麽這件事本身算是高維對我們的文化入侵和資源掠奪吧?但它被執行的目的又是造福我們的社會。為了造福我們而損害我們的利益,這樣做的我們有資格自詡我們的文明更高等,並將其視為福祉去散播嗎?”
“在這樣的社會係統中成長起來的我們,還能想象出剝離深井和AI們的,真的‘別的’可能性嗎?”
“……”
“人類文明延續的主體是什麽?是人類、還是文明?現在到底是人類在延續,還是文明在延續?一個由AI深度介入的文明,更高效、更穩定,是否就比一個純粹但可能更混亂的人類文明更有價值?”
“我們今天的文明還能被稱為是純粹的人類文明嗎?”
“我,真的還是‘我’嗎?”
【……】
彈幕已經密集得完全看不清了。
“你沒有想過周迢的感受嗎?你認為不這樣做,我就不可能知道這些嗎?你什麽時候都想著自己解決一切,試圖用你認為的最快的、犧牲最小的方式來達成目的,這又和AI有什麽區別?這是你的傲慢!”
而且我並不希望你以自己的犧牲為前提去做這些。
“或許吧,或許我確實太傲慢了。”任映真此刻看起來甚至有些低眉順眼。他慣於用這副樣子去對待他希望從他們那得到同情或認可的人。
“那讓我們最後再向前走一步吧,如果你認為別的世界發生什麽都不重要、都是虛擬,如果我們所處的‘現實’,這個有你、曾經也有我,對你而言有生老病死和愛恨情仇的‘現實’也隻是一本正在被閱讀的‘書’或一部正在被觀看和收聽的‘節目’呢?”
“如果虛構和真實的界限也是幻覺呢,如果所謂的現實也隻是某個更高層次的存在眼中的文本或影像呢?你們通過屏幕觀看‘我’的‘第二人生’,評判主人公的選擇,為‘我’的命運或唏噓或叫好,讀者翻動書頁,觀眾切換頻道……你們確信你們是擁有自由意誌的觀眾,但誰能證明你們不是另一個更大的故事裏的角色?”
“誰在閱讀你們的人生?”
“誰在評判你們的選擇?”
“你的評價是傲慢嗎?你的追求是偏見嗎?”
“讀者與角色,觀眾和演員,真實和虛擬,這二元對立還能成立嗎?如果我以上所說的一切,我的一生、從更大的尺度上看,都隻是一段被設定好的,供人消遣或討論的故事情節呢?”
“這樣說的話,我的痛苦,掙紮和追尋到現在的理由都毫無意義嗎?”
“但是,”他說這句話時像是在歎息了:“一個生命的意義,不論其以什麽樣的方式存在,都應該由生命本身來定義吧?我可以猜到會有人說為什麽不想辦法坦白嚐試讓別人相信你,溝通、尋求理解,讓別人來幫你分擔和定義——但對我來說,意義本身就在過程之中,我絕不會把選擇權交給別人,哪怕有萬中無一的可能性,‘命運’、‘作者’之類的別人的選擇勝於我,對於我自己來說,也是一種背叛和逃避。”
“你和任映真也討論過這些。或許隻是我比較不幸,確實遇到了當初我們預設的情況。”
“但至少……哈,至少這徒勞是我的。”
他終於又再次看向周迢。
你又在為我掉眼淚了,朋友。
“我猜、時間就快到了。”A07說:“別擔心,我會把你的任映真還給你。”
畫麵中的男人向前倒去,而就在這同一瞬間。
現實中所有的《第二人生》熄滅了。
【《任映真》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