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賬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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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邊,展昭進了徐宅。
    仵作季李早到了,正在一旁驗屍,徐家人哭作一團。季李向徐家人稱,徐評是半夜死於心悸。
    展昭又問了幾句,便叫人到後院,尋了徐評娘子過來問話。
    後院,徐娘子被一群婦人圍著勸解,正哭個不停,且哭且罵道,“誰知道他又發什麽瘋,昨日回來就和我鬧,說我放印子錢是受了奸夫的指使,還要把我趕回娘家。真人羅漢在上,可惜我一個正經人家的姑娘,竟要受他這般羞辱。”
    徐大娘子越罵越傷心,話也密了起來,“他徐評不過就是一個六品小官,管漕運的一個雜工出身,我家不嫌棄他,將我嫁了過來,沒過過幾天好日子,我放印子錢還不是要貼補家用,若不是我,一家人早餓死了。”
    展昭叫過一個小丫頭,報上姓名,請徐大娘子到正廳問話。
    過了一刻,徐娘子身著孝服來了。
    展昭照例詢問事發情形,徐娘子道,“日間還好好的,結果晚上回來就衝我發脾氣,罵我在外放印子錢是受了人蠱惑,我賭氣與他爭了幾句,便回房睡了。今日一早下人來報,說他將自己鎖在書房裏,早上叫門不開,下人砸了門進去看時,人已死了。”
    說到這裏,徐大娘子又哭了起來,“這個天殺的,臨死還要給我潑上一盆髒水,將我一個人拋在這裏,我前世竟造了什麽孽,要受他這樣的氣,連帶娘家都抬不起頭。”
    展昭問道,“方才大娘子說,你放印子錢是貼補家用,想來徐評好歹也是個督糧道,雖是六品,卻也有薪俸,我看你府中人口並不多,為何還要徐大娘子來貼補?”
    徐大娘子聽到這裏,麵皮微微紫脹,臉上有些羞愧和憤恨之色,咬牙恨道,“緝司不問,這等醜事也不堪向外人說。官人當差時,與諸路提舉司來往極多,天長日久,竟看上他們府裏的一個賤婢。那賤婢身份低賤,長得粗鄙不堪,我也勸過官人,不妨找個貌美的迎進門,奈何他不聽,一心要與那賤婢廝守。那小賤人也是個狐狸精變的,哄得官人一心一意聽她的話,拿家裏的錢去買衣裳首飾,最後家裏的虧空,還不是要靠我放印子錢來貼補。”
    說著,這婦人複又哭了起來,展昭便請女使將徐娘子攙回內室,他自己深思:想來徐評每月月俸約莫有30貫,另有47匹布和10石糧食。足夠一家子過活,即便他要養個小娘,也是夠的。為何徐大娘子言語裏說家中入不敷出?難道他另有開銷?
    展昭正在琢磨時,仵作季李悄悄來到一旁,趁人不備,他趴在展昭的耳邊說了三個字:“毒死的。”
    不等展昭反應,季李便連連對他使眼色,示意他不要聲張。
    展昭會意,便對徐娘子道,“有一事需告知娘子:徐糧道死於心悸,卻仍無法判定具體的時辰,現下仵作要將徐糧道的屍身帶回開封府,等驗明後,便會歸還給娘子,不會延誤了徐糧道的後事。還請娘子允準。”
    徐大娘子且哭且罵道,“人都死了,還不讓活人消停,罷了罷了,我且先準備著,過幾日若得閑,有勞緝司將他送回來,好讓我們給他下葬。”
    展昭答應了,又問徐大娘子道,“不知徐糧道以前有無心悸症?可發作過?這幾日徐糧道可有感身體不適,可曾有過宴飲,吃了什麽不妥的東西?”
    徐大娘子細細想了,搖頭道,“沒有,他身體雖弱,但從沒有聽說還有心悸之症,怕都是那小狐狸精給鬧出來的。”
    一麵罵,徐大娘子一麵又哭起來,嗚咽道,“我家官人不擅飲酒,也不喜食寒涼之物,他的衣食極是儉省,一年到頭,也吃不得幾次羊肉,偶爾我若想了,他便叫我回娘家去吃,他卻是從來都舍不得的。怕隻怕,是省了錢,都給了那小狐狸精。官人呀,你可是前世欠她的?這輩子竟要拉上我來與你一起還賬不成……”
    說著,徐大娘子竟又痛哭起來,展昭也不便去勸解,本想再問有關白錦堂的事。
    眼見婦人哭得厲害,沒法繼續問話了,他隻得叫來幾個女使,扶徐大娘子回內室去了。
    他走出門來,正在琢磨徐評之死時,忽聽耳邊哧得一聲笑。
    他轉頭看見白玉堂站在一邊道,“緝司何事如此入神,莫不是正在算計,也想要晚上來夜探徐糧道府上不成?”
    展昭心道,自己夜闖私宅的把柄,合該要被他說上幾年才能罷休。
    他心裏雖惱,麵上卻仍舊作出一副溫和的樣子道,“開封府緝司照例問詢,也是我職責所在。隻是徐糧道的意外,與你家兄長的案子無關,還請你不要扯在一處。”
    白玉堂咦了一聲,問道,“這麽說,徐糧道與我兄長並不相識?”
    展昭老實答道,“徐糧道隻是心悸而死,至於他二人是否相識,我卻是不知。”
    白玉堂皺眉道,“怎地,緝司沒有見到徐大娘子麽?”
    展昭回答道,“見是見了,但他家娘子悲傷過度,哭得甚是厲害,話都說不上幾句,我也不好問的。徐糧道之死純屬意外,看起來與你家無甚關係。”
    白玉堂驚奇道,“怎麽,展緝司還沒有查出來麽?哎呀,這人人都說開封府查案了得,依我看,不過也是徒有其名,聾子的耳朵——擺設罷了。”
    說著,他往前走近一步,一臉神秘道,“緝司還不知道罷,徐評是漕運司的糧道,他管的便是兩浙路,手裏經過的賬目也極多。你細想,我前幾日才進了城,叫王延喜去說書,今天,徐評就死在自己家裏了。眼見這麽多的巧合,可緝司你上來就隻盤問我,你就沒有疑心過別人麽?”
    展昭道,“徐評是兩浙路的糧道不假,但他若與你家大哥的案子有關,早就被人盤查,何以等到今日。可見還是另有內情。”
    白玉堂便道,“緝司不信,我二人可打個賭,若是這徐糧道與我白家舊案無關,我一切都聽緝司的。但若有關,緝司怎麽說?”
    展昭接口道,“若是徐糧道之死確與白家案子相關,我便信了你,從此不再疑你。”
    二人擊掌為約,白玉堂道,“現下要煩緝司一件事,此事與你我之約相關,且這件事隻有你能做。”
    展昭便問何事,白玉堂道,“徐糧道定有兩浙路貨物往來記錄,這些賬冊應還在他府中書房內,展緝司你不妨回去他府中詳查,若我猜得沒錯,徐糧道是被人暗算致死,那凶手,也定是為了這些賬冊而來。”
    展昭奇道,“賬冊應在漕運司統一收管,徐評怎麽敢將它私自帶回家?”
    白玉堂笑道,“若在府衙,徐糧道就不會死了。他定是看出些端倪,或是私藏了些東西,這才遭了禍。”
    說著,白玉堂一指獨州橋街邊的一家酒樓,“我在那裏等緝司,盼你能有所收獲。”
    這才是白玉堂的真正目標,他想要的,是徐評的賬冊。
    白玉堂想追回大哥的東西,無疑如同大海撈針。
    且不說十幾年來,白錦堂見過多少人、有哪些應酬來往。單單隻一個杭州市舶司,就從白家明裏暗裏取走了不少。
    白玉堂翻出自家的賬冊,逐一看下去,並找不出什麽端倪。
    但大哥私下的記錄,卻同家裏的賬冊有很大不同。
    首先,大哥的記錄並不全,時間也隻有近十年的,記載最多的便是珠犀藥茶幾類,家裏大量的絲綢、棉布、糧食等生意,他卻沒有記載。
    其次,他似乎著意標記了幾處,白玉堂便拿來與自家店鋪的賬冊比對,發現與大哥標記的地方竟全都不一樣。比如,自家店鋪記載的玳瑁蘇木,在大哥的記錄裏便是珍珠犀角。
    白玉堂起了疑心,他不明白,一邊是自家的店鋪,一邊是自己的大哥,為什麽記錄竟然不一致。
    他想找人來核實,便寫信給自家的番商林振,因為珠犀香藥等物,向來都是林振等番商從真臘、交趾等國販運來的,最熟悉不過,定能看出其中關竅。
    同時,他還想找漕運司的記錄進行比對,這便是,他要展昭去尋徐評賬冊的原因。
    白玉堂並不知道徐評有沒有私帶賬冊,他其實是在打賭,他賭徐評之死與細色綱有關。若真如林叔所說,徐評與大哥相識,說不得,他也定是知道什麽,才被人滅了口。
    而白玉堂又不願與他們來往,他向來厭惡官員,甚至連麵都不想見。
    但要做成這件事,他總要有個人替自己去見他們,也要有個人能替自己先摸清對方底細,自己才好下手。
    那一夜他將展昭困在府裏時,便有了主意。
    白玉堂不想見的官員,他讓展昭替他去見,他進不去的地方,他便托展昭替他去查。
    這樣一來,展昭在明,他在暗,且憑借展昭開封府緝司官的身份,對自己更是一重保障。
    有了開封府這個擋箭牌,諒那些想要算計自家的人,也會忌憚一些,不敢輕易動手。
    展昭在他的計劃裏,便是用來釣魚的魚餌。說白了,他將展昭推到了明麵,他則躲在暗處,隻待魚兒一個個地蹦出來,自己再出手,將對方一網打盡。
    白玉堂對自己的計策頗有些得意,他盯著展昭的神情也有了些許變化,像是獵人在欣賞自己最得意的誘餌。
    展昭又回到徐府,下人給他開了門,稱徐大娘子已哭昏過幾次,無法待客,下人陪展昭到了徐評書房。
    果然如白玉堂所說,書房顯然是被翻動過,略有些淩亂。
    展昭又細問徐評的生活起居和日常飲食喜好,下人一一說了,又陪著展昭查找,卻不見有任何賬冊的蹤跡。
    展昭疑心這是白玉堂的障眼法,但細想二人的賭約,總覺白玉堂不是妄言之人。
    正納悶時,突然想起徐大娘子和自己說過的話:徐評看上了諸路提舉司府的一個婢女。展昭便叫下人去問徐娘子,打聽婢女姓名和住所。
    問明所在後,展昭未及叫人,自己飛奔趕過去。
    果然,在角子門外的一片普通宅院裏,找到了這名叫春娘的婢女。
    春娘不似一般大宅院的侍女,無半分矯揉造作,隻一身粗布衣裳,發上一支銀釵,素麵朝天,卻另有一番淳樸之意。
    展昭報上姓名,春娘略施一禮,轉身回房,捧了一個布包出來,“官人日日憂心,恐遭不測,早晚叮囑,如有開封府司官前來,便將此物交出。”
    展昭接了,細問徐評的事,婦人搖頭道:“官人什麽事都不與我說,我不識字,隻知道官人最是清廉,曾同提舉司的範常平最投契,後來因納了我,他二人也漸漸不來往了。”
    展昭見春娘住所、衣著都非常樸素,便問道,“徐大娘子說,徐糧道為你買釵環首飾、衣裳鞋襪,這些東西都哪裏去了?”
    春娘苦笑道,“好叫緝司得知,那些東西全是官人拿去孝敬提舉司範常平的內眷,我隻是幫官人送進去。官人的事從來不與我講,他對我好,又因我而同範常平爭執起來。我隻覺對不住他,原想能陪伴他終生,卻不想如今竟天人永隔。”
    展昭聽了,心裏已有了些判斷。
    他謝過春娘,便回身到獨州橋去尋白玉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