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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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芳春姑姑大喜過望,趕忙俯身應下,“奴婢這便著人將寢屋重新收拾一番,殿下今晚可要過來陪王妃用膳?”
    晏雪摧聽到身側人呼吸明顯停滯了一瞬,不禁抿唇:“嗯。”
    他倒想看看,既揚言“死也不嫁”,又是為躲他病了半月有餘的王妃,究竟意欲何為。
    這廂池螢恍惚以為自己聽錯了,呆怔半晌,回過神才發現昭王這是答應了。
    他竟要與自己同房?
    池螢神思恍惚,頭重腳輕地回了漱玉齋。
    雖說讓香琴回府傳話時有心提及她與昭王尚未同房,可那也隻是為催促殷氏早做決定,從未想過自己也要經曆這一遭。
    她嫁入王府不過是與殷氏的交易,她替池穎月應付婚事,殷氏為阿娘求醫用藥,當初說好的,昭王命不久矣,她極有可能連他的麵都見不到,這人便撒手人寰了。
    可事情怎會走到今日這一步……
    風寒已經當過借口,她總不能一病再病,可她總是要離開的,不可能頂著池穎月的名頭偽裝一輩子,既是偽裝,便難保滴水不漏,況且那殷氏母女,又豈會容她一輩子錦衣玉食。
    她隱隱有感覺,自己不會留在這裏太久的。
    在府上當個隱形人便也罷了,偶爾請安交談也能勉強應對,可要讓她與昭王圓房,勢必就要同床共枕,有夫妻之實了。
    想起芳春姑姑給她的畫冊上那些男女交纏的畫麵,甚至昭王還看不見,需她主動……
    光想到這些,池螢便覺渾身氣血上湧,顱內鼓噪,呼吸不暢。
    回到漱玉齋,青芝、銀翹等人已忙裏往外地布置起來。
    龍鳳喜燭,銷金帷幔,鴛鴦錦被,甚至鋪上了百子千孫圖的褥單,不出半日,寢屋竟已收拾得如同洞房花燭夜般喜慶。
    池螢在次間心不在焉地做針線,香琴與寶扇從主屋過來,兩人皆是憂心忡忡。
    “三姑娘當真要與昭王殿下圓房嗎?”
    “奴婢聽說,昭王手段狠辣,沒有女子能活著從他的床榻上下來……您要不,再想想別的辦法?”
    香琴得了殷氏的叮囑,不準池螢狐媚邀寵,可昭王主動提出同房,也不是她們能阻攔的了。
    池螢無奈:“我還有旁的法子嗎?拖得了一時,拖不了一世。”
    她與昭王接觸多日,對他的性情雖有所改觀,可畢竟沒有見過他在床笫間的一麵,心中也隱隱恐慌。
    最壞的情況,昭王用那傳聞中殘酷暴虐的手段來折磨自己……想到這,池螢臉色慘白,攥緊了手指。
    如若真是如此,到時她就拚死逃出去,昭王折磨女子不過是為取樂,應也不至於對聖旨賜婚、明媒正娶的王妃趕盡殺絕。
    事到如今,她就像被困在這無形的漩渦中,步步緊逼,身不由己,且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
    過午之後,王府膳房便張羅起來,殿下與王妃頭回一起用膳,誰也不敢怠慢,等到日頭西斜,精心準備的菜品也整整齊齊端上了桌。
    昭王果然來了。
    池螢站在廊下,見他一襲水墨紋的白袍,手持竹杖款步而來,身形挺拔,氣度從容,恍惚想起幼時讀過的“積石如玉,列鬆如翠”這樣的詩句。
    待到近前,她躬身施禮,晏雪摧便聽到隨著她動作時,耳下玉髓流蘇晃動的聲音,清泠悅耳,極是好聽。
    廊下有石階,池螢猶豫片刻,還是沒有上前攙扶,元德就在身側,應該用不著她。
    可元德本以為王妃會主動攙扶,沒曾想竟沒有,待他上前欲扶殿下手臂時,殿下卻攔住了他的手,自行跨上台階。
    元德背脊一寒,隻覺周身的空氣都凝結成了冰。
    悄然抬眼看過去,殿下似乎……神色不霽。
    元德伺候殿下多年,到底練就了幾分察言觀色的本事,竟覺得這幾分不霽歸因於……王妃沒有主動扶他?
    難道殿下對王妃當真起了興致?所以又是叫人來包紮上藥,又是送耳墜,還親口答應從雁歸樓搬回來,與王妃同房。
    可暗衛遞上來的消息,殿下也不是沒看過,甚至指尖在那“驕縱跋扈”與“死也不嫁”的字眼處停留了許久。
    難道今夜同房是想,試探王妃的深淺?
    還是說,殿下的確是把莊妃娘娘的話聽進去了,也想要個小殿下了?
    元德不敢胡思亂想,壓下心中困惑,小心翼翼進門隨侍。
    黃花梨木圓桌上擺著滿滿當當的菜式,晏雪摧雖目不能視,可空氣中混雜的濃鬱膳食香氣已然漫入鼻中,甚至聞得出來,這是膳食多是按照他從前的喜好來安排的。
    隻他這些年淡了口腹之欲,山珍海味也好,粗茶淡飯也罷,不過都是果腹之物,於他而言並無任何分別。
    雙目失明,對耳力與嗅覺都有影響,味覺同樣也是,他比以往更能清晰地辨別五味,但也僅此而已,酸甜苦辣並不能給他帶來任何愉悅和刺激,甚至對下一口膳食是何物、何味,這種脫離掌控的未知感,都讓他無比煩躁不安。
    當然他這些煩躁並未表現在臉上,可元德還是敏銳地感受到氣氛隱隱的沉冷。
    念及方才的教訓,元德將布菜的碗碟銀箸遞給池螢,麵上堆笑道:“勞煩王妃為殿下布菜。”
    池螢微怔,隨即伸手接了過來。
    好在她下午閑來無事,也為這頓晚膳做了些功課,向膳房了解過昭王的喜好,再將今晚的飯菜熟記在心,以免昭王問起,她一無所知。
    她知道昭王從前喜食魚,每餐也有下人布菜,是以哪怕如今失明,膳房也不會為此專供那些好嚼咽的菜式,而避開多骨多刺的食物,依舊按照昭王以往的喜好來安排。
    池螢先給他盛了碗羹湯,“殿下,這道豆腐羹是以雞湯為底,銀魚、火腿、幹貝熬製而成,腐軟嫩入味,湯底鮮而不膩,殿下嚐嚐,小心燙。”
    晏雪摧頷首接過,笑道:“多謝。”
    他執箸的手冷白修長,宛若上等白玉雕琢而成,用膳的姿態優雅從容,慢條斯理,是天潢貴胄浸在骨子裏的清貴。
    池螢目光從他滾動的喉結倉促移開,趁他喝湯,又夾起一塊金齏玉膾放入他盤中,“這道金齏玉膾,鱸魚片薄透晶瑩,潔白如玉,金齏橙亮軟糯,鮮美異常。”
    晏雪摧放下湯碗,夾起一片鱸魚,入口慢慢品嚐,最後唇角揚起:“不錯。”
    池螢又接連為他夾了幾道,每一道都會詳盡描述。
    元德在旁暗暗捏把汗,殿下一向講究食不言寢不語,他們布菜時習慣了噤聲,連銀箸碰到碗碟的聲音都怕引起殿下不悅,誰知王妃絮絮說了好些話,好在殿下壓抑著脾性,還算溫和地回應著,沒有當場發作,算是給足了王妃體麵。
    一頓飯下來,晏雪摧倒覺得,用膳似乎並不是一件讓人厭煩的事情。
    那溫軟的嗓音拂過耳畔,告訴他每道菜的名字,用了何種食材,提醒他甜口還是辣口,燙或是涼,他緩慢咀嚼著,這些平日提不起興致的菜品竟似滋味萬千。
    晏雪摧喝了半碗羹湯,放下蓮碗,問她:“王府膳食如何,王妃還用得慣嗎?”
    池螢道:“用得慣,妾身沒什麽忌口。”
    她對吃穿無甚講究,甚至往膳房報的喜好都是池穎月喜歡的菜式,免得將來池穎月入府,前後對不上,反倒橫生枝節。
    她邊替昭王布菜,自己也慢慢地吃著,想著多給他夾菜能拖延一會時間,拖到很晚,興許今夜就不用圓房了。
    可一頓晚膳總有用完的時候。
    酉時末分,晏雪摧用清茶漱過口,青澤也將他常看的竹簡都搬了過來。
    漱玉齋從前也是晏雪摧的臥房,隻是後來雙目失明,他習慣了在雁歸樓養傷,常去的地牢又在雁歸樓底,此後幹脆便在雁歸樓歇下。
    今日漱玉齋重新布置,池螢看到那多寶閣、月牙桌、書架、卷缸都添置了許多昭王之物,心中忐忑不安。
    他這是,打算在此常住的意思麽?
    青芝上前來,說淨室的熱水已備好,請她過去沐浴。
    至於沐浴過後要做什麽,已是不言而喻了。
    池螢看向榻上閑坐飲茶的昭王,對方的確沒有離開的意思,心往下沉了沉,隻好先去沐浴。
    念及兩位主子初次同房,除了那些繁瑣的禮數,芳春姑姑和青芝等人皆是按照洞房花燭夜來準備的。
    池螢望著一籃籃的鮮花瓣和芳香四溢的香膏香露,想了想,還是吩咐青芝:“今日不用花瓣和香露吧,我風寒初愈,聞到這些香料還有些難受。”
    滿身芳香馥鬱,難免讓昭王覺得自己迫不及待想要取悅他,她需要盡量減輕在他身邊的存在感,讓他既看不到自己的容貌,又聞不到她身上的香氣……
    對了,她還要穿厚實些的寢衣,讓自己摸起來也臃腫不堪,橫豎便說自己風寒初愈,怕著涼……
    如此一來,他如何還能再起興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