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讓他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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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青山看著抱著石頭,小臉憋得通紅,卻一臉驕傲地看著自己的侄子,心中那份剛剛升起的擔憂,瞬間變得更加沉重。
他最不希望侄子走的,是一條習武從軍的道路。
可偏偏,老天爺卻給了他一個最適合走這條路的天賦。
“小叔?你怎麽不說話?”
宋文安見宋青山半天沒反應,有些著急地晃了晃他的腿。
宋青山回過神來,他沒有立刻答應,也沒有直接拒絕。
他知道,這件事,他說了不算。
孩子的未來,必須由他的母親來決定。
他蹲下身,與侄子平視,臉上的神情變得格外嚴肅:“文安,你想學功夫,這是大事,小叔不能一個人答應你,我得先跟你娘商量商量。”
“啊?還要跟我娘說?”
宋文安的小臉頓時垮了下來,抱著石頭的手也鬆了,那塊幾十斤重的石頭砸在地上,濺起一片塵土。
他撅著嘴,有些不高興:“我娘肯定不答應,她膽子最小了!”
宋青山心中苦笑,你娘膽子可一點都不小,隻是她失去的太多,所以害怕的也太多。
他揉了揉宋文安的腦袋,語氣溫和卻不容置疑:“聽話,這件事必須讓你娘點頭。”
“你先去跟哥哥弟弟們玩,等我跟你娘商量好了,再告訴你結果。”
宋文安雖然心有不甘,但小叔的話在他心裏分量極重,他隻好一步三回頭地,蔫頭耷腦地走開了。
宋青山站起身,目光在熱火朝天的工地上掃視了一圈,很快就找到了二嫂朱媛兒的身影。
她沒有像大嫂和五嫂那樣,在人群中穿梭送水送飯,而是叉著腰,站在正在打地基的一片區域,扯著嗓子指揮著幾個獵戶。
“哎,說你呢,那邊的土再給我砸結實點,夯錘舉高,沒吃飯啊!”
“還有你,線拉歪了,眼睛長哪兒去了?以後房子蓋歪了,你住進去頭不暈啊?”
她嗓門又亮又脆,罵起人來中氣十足,偏偏那幾個被罵的五大三粗的漢子,一點脾氣都沒有,反而嘿嘿笑著,手上的活計幹得更賣力了。
這副景象,讓宋青山看得有些出神。
他印象裏的二嫂,總是帶著幾分刻薄,幾分算計,尤其是在錢糧方麵,更是精打細算到了有些吝嗇的地步。
可現在,她站在這片屬於他們宋家自己的土地上,指揮著幾十號人幹活。
那股子精氣神,那股子利落勁兒,竟像個運籌帷幄的女管家。
或許這才是她本來的樣子。
一個潑辣、直爽、能撐起一片天的女人。
隻是過去那些年,貧窮和絕望,將她身上的光彩全都磨沒了。
宋青山深吸一口氣,朝著二嫂走了過去。
“二嫂。”
朱媛兒正罵得起勁,聽到聲音回頭一看是宋青山,臉上的潑辣瞬間收斂了不少。
換上了一副笑臉:“青山,你咋過來了?看你這臉拉得跟苦瓜似的,出啥事了?”
宋青山看了一眼周圍忙碌的人群,壓低了聲音:“二嫂,你跟我來一下,有件事,我想單獨跟你說說。”
朱媛兒見他神色凝重,心裏咯噔一下,也沒多問,點了點頭,跟著他走到了院牆邊一個僻靜的角落。
“啥事啊?神神秘秘的。”朱媛兒拍了拍手上的土,有些不解地看著他。
宋青山沉默了片刻,組織了一下語言,才開口說道:“二嫂,是關於文安的。”
“文安?那臭小子又闖禍了?”朱媛兒眉頭一挑,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不是闖禍。”
宋青山搖了搖頭,將剛才宋文安抱起幾十斤重石頭,以及吵著要學功夫當獵戶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
他特意強調了宋文安那遠超常人的力氣,以及那孩子眼神裏的渴望和堅定。
隨著宋青山的敘述,朱媛兒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陰沉。
當聽到宋文安說要學本事,長大了去山裏打大老虎、打大狗熊時,朱媛兒的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點。
“這個小兔崽子!”
她猛地一跺腳,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股壓抑不住的怒火。
“他想幹什麽?想去學他那個短命鬼老爹嗎?”
短命鬼三個字,像是三根淬了毒的針,狠狠地紮進了宋青山的心裏,也紮進了朱媛兒自己的心裏。
話一出口,她自己也愣住了。
那股子衝天的怒火,仿佛被一盆冰水當頭澆下,瞬間熄滅了。
取而代之的,是無邊無際的悲涼和酸楚。
她站在那裏,嘴唇哆嗦著,眼圈一下子就紅了。
良久之後,她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那口氣裏,帶著說不盡的疲憊和無奈。
她抬起手,用粗糙的袖子胡亂地抹了一把臉,可那眼淚,卻像是斷了線的珠子,怎麽也止不住。
“這小子。”
她的聲音不再強勢,反而充滿了哽咽和顫抖。
“真像他爹啊。”
宋青山看著她瞬間垮塌下來的肩膀,看著她那副想哭又強忍著的樣子,心裏也是一陣發堵,跟著歎了口氣。
是啊,太像了。
如果要說自己的幾個哥哥,宋青山從小最怕誰,那肯定是二哥。
二哥脾氣最爆,性子最直,宋青山小時候調皮,沒少挨他的揍。
可要說最敬重誰,那也是二哥。
大哥忠厚,三哥老實,四哥五哥都還年少,隻有二哥,明明書都沒讀過幾天,大字不識一籮筐。
骨子裏卻偏偏透著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氣概。
當初朝廷征兵,官差還沒進村,消息剛傳過來,二哥就把家裏的鋤頭往地上一扔,眼睛放光地衝回家,第一個開口說要去。
他把胸膛拍得邦邦響,說好男兒就該保家衛國。
那時候,宋青山甚至覺得,以二哥那股子不要命的衝勁和天生的蠻力,說不定真能從一個小兵,混成一個威風凜凜的大將軍。
可後來。
後來,大將軍沒盼回來,連一具完整的屍骨都沒盼回來。
往事如煙,卻又曆曆在目。
宋青山看著眼前淚流滿麵的二嫂,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
任何語言,在這樣沉重的生死離別麵前,都顯得那麽蒼白無力。
朱媛兒卻自己慢慢地止住了哭聲,她又抹了一把臉,吸了吸鼻子,像是做出了什麽重大的決定。
她看著宋青山,啞著嗓子說道:“你二哥他走之前,拉著我的手跟我說過。”
“他說,他這輩子,沒讀過書,是個睜眼瞎,最大的遺憾就是不能當個運籌帷幄的大將軍,隻能在戰場上當個衝鋒陷陣的大頭兵。”
“他還說,等咱們的娃長大了,要是像他,是個帶把的,就讓他去讀書,讀出個名堂來最好,要是讀書讀不進去,那就讓他去練武,去當兵!”
“他說,咱們老宋家的男人,不能都是孬種!”
“他要是死在戰場上了,就讓他的兒子繼續去,去把他沒走完的路走完,把他沒殺完的敵人殺光!”
說到最後幾句,朱媛兒的眼神裏,迸發出一種讓宋青山都為之心驚的光芒!
那是一種混雜著刻骨仇恨無盡驕傲和決絕意誌的複雜光芒!
最終,她一咬牙,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一字一頓地說道:“如果那小子真的想去練武,那就讓他練!”
“但是!”
她話鋒一轉,死死地盯著宋青山,眼神銳利如刀。
“你得給我把他教出個真本事來,不能光憑著一腔熱血就去送死!”
“他爹就是個例子,光有蠻力膽子,有個屁用!”
“戰場上,刀劍無眼,光靠著一腔熱血,他有幾條命夠死的?”
宋青山徹底愣住了。
他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二嫂,心中翻江倒海。
他怎麽也沒想到,平日裏看起來有些尖酸刻薄,凡事都先想著自己那一畝三分地的二嫂,竟然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她看得比誰都透徹!
她知道一腔熱血的珍貴,更知道在殘酷的現實麵前,光有一腔熱血是多麽的不堪一擊!
這份心性,這份覺悟,哪裏還是一個普通的農家婦人?
似乎是看出了宋青山眼中的震驚,朱媛兒那張還掛著淚痕的臉上,忽然扯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她嘿嘿一笑,帶著幾分自嘲,又帶著幾分深藏的驕傲。
“怎麽?很奇怪嗎?”
“沒這點覺悟,我能跟你那個傻子一樣的二哥,安安穩穩過了這麽些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