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7章 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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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穀場的焦灰被風吹散,飄落在村民們的肩頭。
    有些上了年紀的老人,眼淚都流就出來了,糧食,在這個勉強吃飽的年代,就是命!
    就算免除了一部分公糧,剩下的糧食,也很難撐到下一年。
    孫德海還沒有離開靠山屯,又有一輛吉普車駛入村口——縣公安局的人來了。
    兩名穿著藏藍色製服的公安幹部下了車,麵色嚴肅地向老支書出示了證件。
    “趙有才人呢?”為首的公安環顧四周,聲音冷硬。
    “送、送他兒子去縣裏醫院了……”
    老支書擦了擦額頭的汗,“他兒子精神出了問題,昨晚鬧得厲害……”
    公安皺了皺眉,轉頭對孫德海道:“孫主任也在這裏,趙有才這事已經不是簡單的失職了。”
    “燒毀集體糧倉,造成重大損失,必須帶回局裏調查!”
    孫德海臉色微變,但很快點頭:“應該的,應該的……不過,他畢竟是老同誌,能不能…寬限幾天…”
    “法律麵前人人平等。”
    公安打斷他,語氣不容置疑,“我們會依法處理。”
    村民們噤若寒蟬,沒人敢吱聲。
    陳野站在人群邊緣,冷眼旁觀。
    他原本以為扳倒趙有才會讓自己痛快,可看著公安幹部淩厲的眼神,聽著村民們壓抑的呼吸聲,他心裏卻莫名發沉。
    公社的處分決定剛宣布完,第二天,縣裏的調查組就開進了靠山屯。
    兩輛吉普車卷著塵土停在村委會門口,下來幾個穿中山裝的幹部,臉色嚴肅。
    領頭的是個戴眼鏡的中年人,自稱是縣裏派來的工作組組長,姓周。
    “靠山屯集體糧倉被焚毀,性質惡劣,必須嚴查!”
    周組長推了推眼鏡,聲音冷硬,“誰是趙有才?”
    老支書顫巍巍地站出來:“領導,我是以前的村支書。”
    “趙有才人呢?”
    “去縣裏了,還沒回來……”
    周組長冷哼一聲:“畏罪潛逃?”
    老支書趕緊解釋:“不是不是,他兒子真瘋了,見人就咬,縣醫院不收,隻能送精神病院……”
    周組長沒再多問,直接帶人開始調查。
    他們先是查看了被燒毀的糧垛,又走訪了幾戶村民,最後把趙有才家的賬本全翻了出來。
    “賬目也有問題。”
    一個年輕幹部低聲道,“公糧數目對不上,還有幾筆支出去向不明。”
    周組長點點頭,臉色更沉了:“等趙有才回來,立刻控製住!”
    ——
    一天後,趙有才獨自一人回來了。
    他沒坐驢車,也沒人送,就一個人走回來的。
    衣服皺巴巴的,胡子拉碴,眼睛裏全是血絲,像是幾天沒合眼。
    村裏人遠遠看著他,沒人敢上前搭話。
    趙有才也沒理任何人,徑直走到村委會——現在已經被燒得隻剩半堵牆了。
    周組長正在裏麵翻賬本,抬頭看見他,冷笑一聲:“趙有才,你還敢回來?沒有畏罪潛逃,倒是還有點骨氣!”
    趙有才沒辯解,直接道:“領導,我認罪。”
    周組長一愣,顯然沒想到他這麽幹脆:“認罪?認什麽罪?”
    “失職,放火燒了村委會和村裏的糧食,導致集體財產損失。”
    趙有才聲音沙啞,“之前村裏的賬目問題,我也認,我之前確實貪了一些錢!”
    周組長眯起眼睛:“就這些?”
    “就這些。”
    “我怎麽聽說,放火的是你兒子?”
    “我兒子瘋了,責任在我,火是我放的!”
    周組長盯著他看了幾秒,突然笑了:“行,夠硬氣,是個爺們!”
    他合上賬本,對旁邊的人道:“先把他帶回吧,後期調查審訊,就不是我們的事情了。”
    ——
    調查組的人押著趙有才往外走,村民們遠遠看著,沒人敢靠近。
    走到村口正準備上車時,趙有才突然停下,對周組長道:“領導,我能和陳野說幾句話嗎?”
    周組長皺眉:“陳野?誰?”
    老支書趕緊解釋:“就是我們村裏的新獵戶。”
    周組長想了想,點頭:“快點,別耽誤太多時間。”
    ——
    陳野被叫到村口時,心裏有些意外。
    趙有才站在吉普車旁,手上也沒銬住,但兩個警察一左一右盯著他。
    “領導,我能單獨和他說幾句話嗎,放心,我不會跑的。”
    兩名公安對視一眼,點頭答應了。
    “野子。”
    趙有才開口,聲音出奇地平靜,“過來,咱爺倆說幾句。”
    陳野走近,警惕地看著他:“你想說什麽?”
    趙有才沒立刻回答,而是從兜裏摸出半包皺巴巴的煙,抽出一根遞給他:“抽嗎?”
    陳野搖頭。
    趙有才自己點上,深吸一口,吐出煙霧:“我知道都是你幹的。”
    陳野心頭一跳,但麵上不動聲色:“什麽?”
    “別裝了。”
    趙有才笑了笑,眼神疲憊,“那些‘鬼’,那些蛇蟲,應該都是你搞的鬼吧?”
    “雖然我不知道,你咋弄出來的,但我感覺就是你小子做的!”
    陳野沒承認,也沒否認。
    趙有才搖搖頭:“你承不承認,都無所謂了,我認栽了,這次估計得吃槍子了。”
    他頓了頓,聲音低了幾分:“野子,我求你件事。”
    “什麽?”
    “別為難我老婆孩子。”
    趙有才抬頭,眼神竟帶著幾分懇求,“得柱瘋了,金花就是個沒主見的婦人,他們沒得罪過你。”
    陳野沉默片刻,道:“我沒打算為難他們,前提是他們不要來招惹我。”
    趙有才點點頭,似乎鬆了口氣:“謝了。”
    兩人一時無話,隻有煙絲燃燒的細微聲響。
    半晌,陳野突然開口:“趙有才,你和我說句實話!”
    “我爹……到底怎麽死的?”
    趙有才的手抖了一下,煙灰掉在地上。
    他深吸一口氣,聲音沙啞:“真是熊瞎子拍死的。”
    陳野眼神一冷。
    “但……”
    趙有才苦笑,“死的本該是我。”
    他抬起頭,眼神渾濁,像是陷入了回憶:“你爹,人是個好人。就是腦子不夠聰明。”
    “你知道你爹在老虎崖遇到的事情了嗎?”趙有才問道。
    陳野點點頭:“銀圓?知道一點,但東西我沒見過,我爹甚至都沒有說具體在哪!”
    “倒是符合他那膽小的性子,也不知道,他那膽小的性格是怎麽做獵戶的。”
    趙有才歎息一聲,接著說道:“幾百枚銀圓啊!你爹不敢拿出來,可是我想要啊!”
    “我知道後,強迫你爹,讓他帶我進山,結果遇到了熊瞎子……”
    “你爹本來能跑的,是我腿軟,摔了一跤。他回頭拉我,結果……結果自己沒跑掉…”
    他閉上眼,喉結滾動:“熊瞎子一巴掌拍在他背上,脊椎都斷了……當場就沒氣了。”
    陳野拳頭捏得咯吱作響,胸口像是壓了塊石頭,悶得發疼。
    “所以……你回來就說我爹是被熊瞎子拍的,沒人懷疑?”
    “對。”
    趙有才慘笑,“我當了這麽多年村長,說話還是有人信的。”
    “那銀圓呢?”
    “可能還有老虎崖吧。”
    趙有才低聲道,“我之前一直以為,你爹會告訴你,所以才故意刁難你。”
    陳野死死盯著他:“為什麽現在告訴我這些?”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吧,這次,我應該是回不來了……”
    趙有才扔掉煙頭,用腳碾滅,“我這輩子缺德事幹了不少,這算我的報應……。”
    周組長在不遠處喊:“趙有才!時間差不多了,該走了!”
    趙有才深吸一口氣,拍了拍陳野的肩膀:“野子,你比你爹狠,也比他聰明。”
    “好好活著吧,之前的事,我對不起你爹!”
    說完,他轉身走向吉普車,背影佝僂,像是瞬間老了十歲。
    ——
    吉普車卷著塵土遠去,陳野站在原地,久久未動。
    趙有才完蛋了,他原以為自己會痛快,會解恨,可心裏卻空落落的,像是缺了一塊。
    尤其是看著被燒毀的打穀場,心裏說不上來的難受!
    遠處,徐鳳嬌靠在老槐樹下,靜靜地看著他。
    兩人目光相接,誰都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