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68章 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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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子裏杯盤狼藉,幾個老師傅喝得滿臉通紅,正拍著桌子唱山歌。
    陳野拎著茶壺挨個添水,笑道:“錢叔,您這調子都跑到山溝裏去了!”
    “你小子懂啥!”
    錢師傅大著舌頭一揮手,“我年輕時候……嗝……可是我們村宣傳隊的台柱子!”
    吃飽喝足,幾個幹活的師傅走路都有些打晃。
    陳野攔住一個正要去扛梯子的木匠:“楊叔,下午別幹了,歇半天吧,喝了酒爬高太危險。”
    楊木匠打了個酒嗝,擺擺手:“沒事兒!這才哪兒到哪兒,我年輕時候喝一斤照樣上房梁!”
    “您可別逞強。”
    陳野硬把他按回凳子上,“下午的工錢照算,就當給我個麵子,咱今兒休息半天,明天再接著幹。”
    旁邊幾個師傅聽了,樂嗬嗬地起哄:“野子大氣!那咱們可就偷半日閑了!”
    喝得舌頭都大了的張瓦匠聽見,一把摟住陳野肩膀:“小、小野兄弟!講究!”
    “你放心,明天咱、咱肯定把後麵的活幹得漂漂亮亮的!”
    徐鳳嬌拎著掃帚過來,衝陳野挑眉:“喲,陳大善人今兒散財啊?”
    陳野壓低聲音:“你懂啥?真要摔一個,醫藥費夠幹十天活的。”
    “嘖,精打細算。”徐鳳嬌輕哼一聲,轉頭去收拾碗筷。
    小丫從外麵跑回來,一把抱住他的腿:“舅舅!我要吃糖!”
    “剛吃完飯就吃糖?牙不要了?”陳野彎腰捏她臉蛋。
    小丫撅著嘴:“就一顆!一顆嘛!”
    陳野無奈,從兜裏摸出幾塊奶糖塞她手裏:“去去去,找你鳳嬌姨玩去。”
    小丫得了糖,立馬叛變,屁顛屁顛跑到徐鳳嬌身邊:“鳳嬌姨,舅舅給的糖,分你一半!”
    徐鳳嬌樂了,蹲下來逗她:“喲,這麽大方?那姨給你紮小辮好不好?”
    “好!”
    陳野看著這一大一小鬧騰,搖搖頭,轉身去招呼幹活的師傅們。
    ——
    幫忙的鄉親陸續告辭,老支書拄著拐杖走到門口,突然回頭衝陳野擠眼睛。
    “你二叔三叔晌午那會兒在外麵轉悠來著,八成是來看新房上樑的。”
    徐鳳嬌耳朵尖,湊過來插嘴:“我也瞧見了!吃飯那會,你二嬸、三嬸也偷偷來過!”
    陳野冷哼一聲:“管他們呢,愛看就看,反正一口飯也別想蹭。”
    徐鳳嬌挑眉:“這麽記仇?”
    “不是記仇。”陳野淡淡道,“是他們不配。”
    陳母正在送幾個婦女出門,聞言歎了口氣:“到底和你爹是親兄弟……”
    “娘!”陳野打斷她,“他們當初怎麽對咱的?分家時連口鐵鍋都要搶!”
    大姐陳梅拎著泔水桶路過,幽幽補刀:“三嬸之前還到處說您眼睛瞎是報應呢。”
    陳母不吭聲了,又深深歎了口氣。
    另一邊,陳野的爺爺奶奶也準備回去了,二老是陳野請來吃席的。
    老爺子拄著拐杖,拍了拍陳野的肩膀:“房子蓋得不錯,比你爹強。”
    “你二叔三叔那裏,不用理他們,過好自己的日子。”
    老太太則拉著陳母的手,絮絮叨叨:“蘭啊,眼睛好了,以後享福的日子在後頭呢……”
    陳母眼眶又紅了,連連點頭。
    ——
    四舅五舅臨走時,陳野塞給他們兩個鼓囊囊的布兜。
    “這是?”五舅掀開一角,看見裏麵裝著白糖、肥皂和兩條大前門,還有不少糕點,水果。
    “給舅媽帶的。”陳野壓低聲音,“還有姥爺姥姥那份。”
    四舅皺眉:“這也太多了!你可不能亂花錢……”
    “拿著吧。”
    徐鳳嬌直接把布兜掛到他們車把上,“野子現在闊著呢,昨天還跟供銷社顯擺‘自己不差錢’!”
    陳野瞪她:“你咋老提這茬?”
    正鬧著,姐夫張建軍拎著鋪蓋卷出來:“野子,你們回來了,我們還是回家住吧。”
    “別啊!”
    陳野搶過鋪蓋,“娘剛能看見,肯定想跟大姐多嘮嘮。反正老屋兩間房,也能住下咱們。”
    張建軍還要推辭,陳母已經撩起圍裙擦眼淚:“建軍啊,你就當讓小丫陪娘住幾天……自打你爹走了,家裏好久沒這麽熱鬧了。”
    見老太太要哭,張建軍趕緊點頭:“成!我們留下!”
    ——
    日頭西斜時,陳野正蹲在井邊刷鍋,忽然聽見遠處傳來撕心裂肺的嚎哭。
    “野子,出事了!”
    徐鳳嬌從外麵衝進來,“河邊鬧哄哄的!聽說有人跳河了!”
    陳野扔下絲瓜瓤就往村口跑,路上撞見李二狗他娘拍著大腿嚷嚷:“造孽啊!陳老六家閨女跳河了!”
    河灘上圍滿了人。
    陳老六癱坐在泥水裏,酒糟鼻漲得通紅,手裏還攥著半瓶地瓜燒。
    幾個婦女按著一個蓬頭垢麵的女人——那是陳老六的妻子,她瘋了一樣撕扯自己的頭發,喉嚨裏發出“嗬嗬”的哭聲,卻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
    陳老六麵前躺著個瘦小的身子,濕漉漉的辮子纏著水草,臉色青白——正是他十七歲的女兒陳賤。
    “賤貨!你起來!”
    陳老六突然撲上去抽女兒耳光,“老子養你十幾年,你就這麽報答我?誰準你死的!”
    “夠了!人都死了你還打?!”
    徐鳳嬌衝過去一腳踹開陳老六:“畜生!你管自己閨女叫賤貨?!"
    “呸!”
    醉漢噴著唾沫星子,“賠錢貨!賤貨!老子養她十七年……”
    "啪!"
    徐鳳嬌的巴掌把陳老六打得一個趔趄。
    幾個婦女趕緊拉住她:“鳳嬌!別惹事!”
    陳野蹲下身,輕輕撥開女孩臉上的水草。
    那張被太陽曬得黝黑的小臉,嘴角居然帶著笑。
    陳老六滾在泥裏嚎叫:“關你屁事!我閨女我想打就打!她敢逃婚,死了活該!”
    圍觀的村民嗡嗡議論:
    “聽說苟家屯那光棍給了100塊彩禮呢……”
    “唉,這丫頭平時走路頭都不敢抬,沒想到有這麽烈的性子。”
    “窮人家的閨女,命比紙薄……”
    陳野渾身發冷。
    他認識這個姑娘——說起來和原主也算本家……
    大名叫:陳賤!沒錯!就是賤貨的賤!
    陳老六婆娘生這丫頭時落了病,再也不能生孩子了。
    這酒鬼當天就想把這閨女扔進豬圈,嚷嚷:“賠錢貨!就該叫賤貨!”
    聽說登記名字時,氣得當年的老支書直拍桌子,但陳老六就是一個滾刀肉,誰都不怕。
    老支書沒辦法,才勉強改成“陳賤”。
    “陳老六!”陳野揪住他衣領,“你他媽還是人嗎?逼死親閨女?!”
    “呸!”陳老六噴著酒氣,“丫頭片子養大了就是換彩禮的!她三個姐姐都聽話,就這賤貨敢鬧!”
    河風卷著血腥味撲麵而來。
    陳野突然想起穿越前刷到的短視頻——那些被賣進山裏的女人……
    “野子!”徐鳳嬌突然拽他,“你看!”
    一陣風吹過,陳賤的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密密麻麻的舊傷疤,有的已經發白,有的還結著血痂。
    ——
    夜裏,陳野蹲在新房地基上發呆。
    夜風吹散醉意。
    陳野回頭望了望河灘的方向——白天那裏還躺著個沒人在意的姑娘,她到死都沒能擁有一個像樣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