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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間隔一個玻璃窗的距離,裏麵的工作人員在盤算著中午午飯吃點什麽。
沈清辭接過屬於他的那份蓋章文件。
再次離開政務大廳時,外麵已經下起了暴雨。
雨下得太大了。
下區的雨絕對不是上帝的饋贈,反而是一種毀滅性的打擊。
酸性的雨水落在土壤中,會讓本就貧瘠的土壤變得更加幹澀,種植出來的作物,全都會因為這場酸雨變得枯萎。
哪怕勉強長大,最後做成菜,端上餐桌時,吃進嘴裏也是泛著苦澀的味道。
雨水澆灌在人的身上。
除了冰冷以外,同樣能讓人感受到刺痛的錯覺。
沒有人會在雨天停留,就連無家可歸的流浪漢,都會找出一塊紙皮子擋在頭上,用以抵擋酸雨的侵蝕。
但在這樣的雨天,卻出現了一個蠢得要命的蠢貨。
雨太大了,被風吹得傾斜。
即便帶了雨傘,也會因為狂風被打翻。
更何況對方為了擋住懷裏的東西,選擇了將雨傘夾在肩膀上。
雨聲淅瀝,雷光劈開天幕,中間裂開的縫隙都透著泛黑的色澤。
沈修站在政務大廳門口,瑟瑟發抖的身軀更像是一株沒有依靠的浮萍。
一株根係落在水中,被潮流一起裹著向前漂走,隨時可能打翻落地,最後成為養料的浮萍。
沈修在政務大廳門口等了許久,他出門時帶了雨傘,但沒想到今天居然是雷雨天。
十八區的天氣預報向來不準時,就算看了他恐怕也沒辦法記在心裏,他現在滿腦子想著的都是他哥。
雨水吹到身上有些發冷,沈修在雨裏凍了那麽久,連呼吸時都在打著寒顫。
他將東西護在了懷中,像是被雨水打濕了皮毛的流浪狗,夾著尾巴也要擋住最柔軟的腹部。
但是他一點也不後悔來了政務大廳,也不後悔出門走了那麽久。
他隻是想見他哥。
一麵都好。
雨越下越大,政府大廳的主門卻始終沒有人出現,沈修的眼神越來越暗淡,到最後幾乎徹底趨於灰暗時,他聽見了身後傳來了一聲淡漠的音調。
“沈修。”
淅淅瀝瀝落下的雨那麽大,沈修隻是聽到一個微弱的氣音,都能判斷出來是誰的聲音。
他抬起臉,雨水沿著下頜滾落,有一點沾濕了臉頰。
他依舊看清楚了撐著雨傘走來的身影。
清瘦高挑,握著傘的手指蒼白到沒有血色。
沈修看得有些出神,覺得他哥不管怎麽樣都是好看。
當初在十八區讀書,沈清辭就算是穿著破爛的衣服去上學,也是那幫學生當中最出彩的一個。
現在也一樣,黑色的雨傘向他靠近,傾斜著擋住他時,沈修卻忽然察覺到了自己此刻並不體麵。
雨水滾落在臉上更加不堪。
沈修抬起手,用袖子蹭幹淨了臉上的雨水,卻沒辦法擦幹淨身上的汙漬,連懷裏的東西似乎都同樣被玷汙了。
他不敢說話,從沈清辭的眼神中察覺到自己似乎做了些很愚蠢的事情,隻能蜷縮著低頭,小聲喊道:
“哥。”
“你來這裏幹什麽?”
“沒什麽......”
沈修將懷裏的東西抱得更緊,忽然覺得送不出手。
拙劣的謊言太過明顯,沈清辭一眼就看出了他的不對勁之處。
彎下腰時,目光直接穿透指縫,看見了被他牢牢護在懷裏的東西。
“你給我送飯?”沈清辭道,“我在外麵不會自己吃飯嗎?”
“我怕哥哥餓。”
沈修擦幹淨飯盒表麵的雨水,慶幸自己還好拿了個家中唯一的陶瓷飯盒。
飯盒打開,表麵的一層是雞翅青菜,底下的一層又似乎壓著別的東西。
沈清辭拿起來一看,用來隔斷的那一層裏裝著厚厚的一遝錢。
零零散散,連硬幣都有,厚厚捆在一起。
“錢都在這裏了。”沈修說,“哥哥,我還會再弄點回來的,你先用著。”
十八區最不缺的就是廉價勞動力。
隻要有人願意幹,就總是會有數不清的人來頂上更為廉價的工時。
沈修被慢性病拖著,沒辦法做那些底層辛苦的工作。
隻能做一些價格稀薄到常人都不願意做的工時。
他想把自己的一切都給沈清辭,可惜他有的實在太少太少,好像那麽一點點東西放到沈清辭麵前,似乎也同樣不夠用。
沈清辭很安靜,似乎依舊沒有任何動容。
沈修也不需要沈清辭有任何動容。
他想做,所以就做了。
他隻想他哥活得好好的,高傲的活下去。
“哥哥。”沈修道,“我會賺更多的錢給你。”
漆黑雨傘微微傾斜,飯盒被放了回去。
在沈修失落的眼神中,他的臉被修長的手指勾了起來。
他抬起眼,對上了那雙烏黑冷清的眼眸。
沈清辭的眉眼似乎同樣被雨水浸透,語氣淡淡:
“我不需要累贅。”
“我知道。”沈修道,“我不會糾纏,哥哥以後要當官,當大官,要爬得高高的,要站在台上給所有人演講!”
“蠢。”沈清辭給出了當日離開時一樣的回答,“別在外麵說你是我弟弟。”
“好。”
沈修沒有拒絕他,等待著在頭頂上的雨傘離開。
然而雨傘沒有被撤走,距離靠近,他感受到了沈清辭跳動著的心跳。
沈修對上沈清辭的視線,聽見了沈清辭說道:
“你想要什麽。”
非常簡單的一個問題,答案呼之欲出。
對於一個身患慢性疾病,好像永遠也好不了的人來說,當然是想要一個健康的身體。
但沈修想要的卻不是這個。
在破舊房屋裏的時候,他每個月都會收到定期打款。
那筆款項來的很準時,像是沈清辭小時候每次寫完作業時,都會留一部分白紙給他。
沈修知道自己腦子笨,沒沈清辭聰明,但是每次罵完他的沈清辭,依舊會給他留下一部分用於計算的紙張。
沈清辭做的已經足夠多了。
風雨飄零,無處庇身的十八區,隻有他們是彼此的依靠。
沈修並不是那麽無私的人,周長達罵他的話也沒有錯,他確實是個拖累,是個病秧子,但是病秧子那麽一點並不充沛的情感,也全部留給了沈清辭。
他竭力踮著腳,就是想給身形消瘦的哥哥撐起一把傘。
雨傘因為私心全都偏向沈清辭,雨水撲倒在臉上時,沈修看向沈清辭,如絲雨幕間,沈清辭身上的白襯衫依舊幹淨。
跟小時候一樣。
沈修跟在沈清辭身後,一前一後地跟著,忽然想起自己小時候因為肺炎高燒不退,被沈清辭深夜帶去找鄰居借錢治病時,也是這樣跟著沈清辭的身後。
沒修好的路段到處都是泥濘,沈清辭自己都站不穩,卻依舊堅定地擋在了他的前麵。
“哥。”沈修問,“你要怎麽樣才會開心。”
沈清辭淡淡道:“權勢滔天。”
“權勢滔天......”沈修微微側著頭,說道,“那我要哥哥當大官,要哥哥如願以償。”
沈清辭步伐未停,姿態矜貴:“蠢。”
被罵了一句,沈修卻一點也不難過,反而跟在沈清辭的身邊:
“哥哥是最聰明的。”
沈清辭終於停下了腳步,他低下頭,漆黑的瞳仁倒映著沈修,片刻以後,說道:
“你要跟我一起去嗎。”
沈修隱約從這句話裏麵察覺到了某種預感。
他握緊了手中的飯盒,仰頭看去。
不遠處的貧民窟亮起了光。
煙火再一次綻放,在十八區的上方亮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