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九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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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修將湯碗端到桌上,看著窗邊的身影。
“哥。”沈修叫了一聲,眼神無法移開,“吃飯了。”
指尖輕輕籠罩著的火光在一瞬間熄滅,沈清辭坐回了餐桌前,臉上的神情平靜。
沈修借著喝湯的動作,開始看向沈清辭。
他看見了烏黑的眼睫,微微在眼下灑落一片陰影。
沈修又在那一瞬間,想起了幾日之前,他跟著沈清辭走回家。
在那蒼茫到漆黑的巷口,沈清辭也是這樣麵無表情地站在原地。
黑發雪膚,火光照耀著他的臉頰,卻似乎無法將他的背影染上相同的光亮。
他哥站在光與暗的分界線處,指尖輕輕抵著一個桶。
那一刻沈修幾乎什麽都沒想,本能上前推動了那個桶。
風聲凜冽,總是多變的天氣也在這一刻開眼,讓晴天持續到火勢變大。
燒起的火焰間,幾乎可以看到扭曲的人影。
沈修在那一刻出奇的冷靜,除了報複的快感,還有終於能替哥哥做事的喜悅。
他一點也不怕,他哥哥做事天衣無縫,絕對不會有人發現。
就算有人發現又怎麽樣,桶是他推的,要算也得算到他的頭上來。
他一個沒用的病秧子,用命換他哥的璀璨前途,怎麽看都是一筆合算的買賣。
沈修低頭,將碗裏的飯菜吃得一幹二淨。
收拾碗筷時,兩人的手短暫夾疊了一下。
“我不會擋住哥的前程。”沈修下定了決心一般保證道,“我會去孤兒院,現在十八區的救濟福利很好,我可以像哥當初一樣讀書考大學。”
“她呢。”
“媽媽我會帶走,現在戶口本上隻有我和媽媽兩個人了,她準備等身體好點了去做點小生意,我會半工半讀,等我再大點我就賺錢帶她去上區找份零工。”
“上區不收沒有價值的人。”
沈清辭指尖鬆鬆地握著碗邊,目光慵懶垂下:
“十八區每年能考出去的學生不超過三十個,能考上貴族學院的學生至多三個。”
沈修倒是很坦蕩:“那我就去打工,總之不會餓死自己,等我攢到錢了,就買一個大電視,在電視上看哥。”
這句話在沈修心裏已經憋了很久了。
一開始他也想過要掙紮,想要像沈清辭一樣,靠著自己的雙手爬出十八區。
但這樣的成功,對於大環境下的個體來說,實在是太過於罕見。
有天賦的人有那麽多,他在其中並不是那麽出眾,還拖著個有病的身體,能不能熬到那個時候還難說。
但隻要不拖累沈清辭,就已經足夠幸福了。
沈修總共也沒什麽幸福的機會。
從生下來就胎弱,如果不是命大都沒辦法活下來。
小時候病到出門都被人欺負,隻敢悄悄地扯住哥哥的衣角,為著一小點的靠近而感到由衷的幸福。
沈修不想讓這樣的幸福轉瞬即逝。
所以他會往上爬,像沈清辭一樣一步步地踩上去。
等爬到高高的時候,就可以抬起手,把哥托舉起來。
在他成功之前,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成為沈清辭的累贅。
他轉身回到廚房洗碗,哪怕知道沈清辭很快就會離開,他也沒有走出房門。
房門再度關上的聲音不大。
沈修擦幹淨手上的水跡,坐在沈清辭曾經待過的位置上,似乎想要感受到一點殘餘的溫度。
他趴了很久,呼吸聲帶著點微弱的鼻音。
擦幹眼淚準備抬頭時,摸到了桌子縫隙裏夾著的信件。
信封很單薄,隻有一張硬硬的卡和一張紙。
沈修見過這張卡。
當時沈清辭之所以能籌夠路費前往貴族學院,就是因為這張卡給予的幫助。
他的眼神陷入了短暫的迷茫之中,第一個反應是去看後麵寫的字。
“拿去上學,沒成功別來找我。”
字跡瀟灑,十分符合沈清辭個性的一句話,幾乎不包含任何感情,像是急於甩脫某一個累贅。
沈修卻從裏麵感受到了點熨燙的溫度。
他用額頭頂著那張卡,像是因為被壓垮了一般,從喉嚨裏發出了一點微弱的哭聲:
“哥.....”
沈清辭定好了今天下午兩點的車。
從貧民窟到火車站需要將近一個小時的路程。
他沒有給自己留下任何容錯的時間。
車輛啟動向前,殘破到幾乎容納了他小半生的房子,似乎也在那一瞬間變成了極小的一個點。
十八區的天氣還是一如既往的糟糕。
沒下雨,但也算不上天晴,濃鬱的黑色幾乎變成了蜿蜒的光點。
隨著流轉的時間,一點點沉入了沈清辭冷淡的眼眸之中。
沈清辭閉上了眼睛,靠在車上,很輕很輕地吐出了一口氣。
他不會再回到十八區了。
他和十八區的最後關聯,在這一刻已經完全消失。
給沈修留下的信件,是沈清辭能為對方做的最後一件事情。
沈清辭爬出十八區並不容易,坎坷的道路,看不到頭的前路,洶湧翻滾的暗流。
他吃過苦,知道一個人要走出來有多麽難。
之所以給沈修一個向上爬的機會,也許是因為對方用真心對待過他。
他得到的東西太少了。
所以哪怕是那麽一點,都顯得尤為珍貴。
那張卡是沈清辭能給沈修最好的幫助。
如果沈修珍惜機會,考上上區,未來璀璨無比,他們自然有再次相見的機會而已。
如果沈修不爭氣,他也可以在十八區尋求一份謀生的工作,隻是他們此生再也不會有任何的交集。
沒有價值的人隻能留在底層,他不可能幫著沈修一輩子。
車輛不斷地向前行駛,晃動的影子變得更加模糊。
沈清辭在火車發動前上了車,坐在了商務車廂的位置上。
商務車廂人不多,隔壁是一對母女,母親身上的衣著得體,脖子上戴著圓潤的珍珠項鏈。
坐在她懷中的小女兒,一直在用手撫摸著那串項鏈,眼神亮到不行:
“媽媽,還有多久到啊。”
母親似乎對這一句充滿童真的話語感到十分訝異,溫柔道:
“才上車呢,距離終點站還遠著。”
“所以什麽時候到呢。”
“隻要耐心點,總會到的。”
小女孩似乎被哄住了,不再說話,開始翻包裏的零食。
車廂內隻剩下她翻動東西的聲音,細微的聲響又在找到以後完全消失。
世界都安靜了。
沈清辭低頭看向車票,終點站是九區。
隸屬於下區,卻又占據著特殊位置的九區。
到達目的地還有很久。
沈清辭給自己戴上眼罩。閉上眼休息。
他不是不累,不是不害怕,不是沒有在深夜之中迷茫過,擔心自己的決定出現了差錯。
隻是從來沒有人會溫柔地告訴他一切都不重要。
結果命運是一場賭博,那麽他手中握著的牌從來隻有那麽稀少的幾張。
他要用最少的牌,打出最漂亮的勝利。
無論前路再渺茫,他也依舊會握住從上麵垂下來的繩子。
哪怕繩索上麵充滿了鐵釘鏽痕,他也會將紮進肉裏的刺一點點拔出來,讓自己再一次爬上去。
他沒有退路。
他隻能爭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