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749 局秘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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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裏死死攥著那張寫著“城郊廢棄倉庫區3號庫”的紙條,粗糙的紙邊硌著指腹,手指頭無意識地來回 搓 著,幾乎要把紙磨出毛邊來。
    手心裏的汗早就洇透了薄薄的紙頁,上麵黑色的字跡被汗液暈染開,糊成一團團模糊的墨漬,邊緣像水浸的墨點在劣質宣紙上不受控製地洇散開,愈發難以辨認。
    胸口那塊沉甸甸的銅鏡緊貼著洗得發白、透出棉紗紋理的工服,冰涼的觸感頑固地透過薄薄的布料滲進皮膚,直抵胸腔,就像揣著一塊剛從凍窖深處取出來的生鐵疙瘩。
    奇怪的是,明明是凍人的涼,卻像一塊無形的鎮石,沉沉地壓住了我心頭那點慌亂的悸動,連帶著急促的呼吸也跟著它一起,莫名地穩當了些許。
    巷口王姐那熱氣騰騰的煎餅攤早就收了,空蕩蕩的,隻剩下那個被油煙熏得黢黑的大鐵鏊子,孤零零地杵在越來越濃的晨霧裏,像個沉默的哨兵。
    鏊子上殘留的油點子裹挾著冰冷的露水,在彌漫的霧氣中反射著細碎而冰冷的微光。
    旁邊石台上,三個空豆漿杯歪歪扭扭地堆著,杯口處凝結著幹涸發黃的奶漬,像昨夜最後一點人聲鼎沸的痕跡,被凝固的時間遺棄在那裏,成為散場後冰冷的注腳。
    推著電動車路過隔壁單元張奶奶家樓下時,她家窗戶沒關嚴,風送來了她絮絮叨叨的聲音,正跟鄰居壓著嗓子講
    “……就前兒個半夜,睡得迷迷瞪瞪的,聽見樓後頭‘咚、咚、咚’的響,跟有人拿腳跺地似的!我扒著窗戶縫兒往外一瞧,
    謔!
    就看見一個黑乎乎的影子在那棵老槐樹底下蹦躂!
    第二天天亮了壯著膽子過去看,樹根底下那一片土都給翻開了,新茬兒都露著呢!你說邪性不邪性?”
    我心頭猛地一墜,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了一下,林默那句
    “低階邪祟攪和人氣場”
    的話瞬間在腦子裏炸響,腳底板像生了風,蹬車的力氣不由得又加大了幾分。
    騎過街角那個熟悉的小雜貨店時,老板老李突然從半開的門裏探出半個身子,花白的頭發在晨光裏很顯眼。
    他胳膊伸得老長,從油膩膩的櫃台後麵遞過來一瓶冰鎮的礦泉水,瓶身上凝結的水珠滴落在台階的青石板上
    “啪嗒”
    濺起小小的水花。
    “喲,陳羽?今兒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沒見你小子去搶早高峰的單子啊!”
    他咧著嘴笑,露出被煙熏黃的牙,隨即又警惕地左右瞟了瞟,聲音陡然壓得極低,帶著點神秘兮兮的味道
    “對了,昨天有個怪老頭,穿一身洗得發白的藍布衫,來我這兒買香燭紙錢,嘴裏神神叨叨地念著,說咱們這片兒‘氣場亂得跟一鍋粥似的’,非逼著我把他門口那盆仙人掌挪到東邊牆角去……你說這老頭兒,是不是這兒有點問題?”
    他用手指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
    我慌忙接過那瓶冰涼的水,含糊地嘟囔了句
    “有點私事”
    腳下像踩了風火輪,使勁蹬著電動車的踏板。自從昨晚莫名其妙收到那張寫著“749局林默”的紙條,我就總覺得後脖頸子一陣陣發緊
    汗毛倒豎,仿佛有雙看不見的眼睛在暗影裏死死地黏著我的脊背,連平時送外賣穿梭在樓宇間的時候,都忍不住要頻頻回頭張望。
    手機屏幕亮著,催債短信的紅色提示像催命符一樣還在刺眼地閃爍跳動。
    可“749局”那三個冷硬的字,此刻卻像一塊巨大的磐石,沉甸甸地壓在心頭,竟把那些如影隨形的欠債焦慮都暫時擠到了心底最深的角落。
    越往城郊深處騎,風勢越大,卷著塵土和野草的腥氣。
    路邊的野草被強勁的風死死壓彎了腰,貼服在地麵上,幹枯的草莖互相摩擦,發出連綿不絕的“沙沙沙”脆響,像無數細小的鬼爪在抓撓。
    視野裏,一排排破敗不堪的廢棄倉庫像沉默的鋼鐵巨人,黑黢黢地、毫無生氣地佇立在荒蕪的野地中央。
    生鏽的鐵門,表麵的油漆早已剝落殆盡,露出底下暗紅的鐵鏽,在肆虐的風裏發出
    “吱嘎——吱嘎——”
    令人牙酸的**,那聲音空洞而悠長,像某個躲在暗處的幽魂在低聲啜泣。
    倉庫牆壁上那些曾經色彩鮮豔的塗鴉,被經年的雨水衝刷得斑駁陸離,花花綠綠的色塊下,隱約透出底層暗紅的底色。
    湊近了仔細看,那暗紅的痕跡帶著一種不祥的汙濁感,在灰蒙蒙的晨霧籠罩下,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陰冷氣息,簡直就像幹涸已久的、滲進磚縫裏的血跡。
    路過一片荒草叢生的野墳地時,眼角餘光瞥見有座新堆的墳包前,一個陪葬的紙人歪倒在地。
    它身上鮮豔的紅紙衣服被風粗暴地掀起一角,露出了裏麵填充的幹枯草梗——這景象猛地紮進腦海,讓我瞬間想起前幾天刷短視頻時,看到有人煞有介事地說
    “墳前紙人倒,三天內必有怪事臨門”。
    當時隻覺得是無稽之談,可此情此景,一股冰冷的寒意立刻順著脊椎骨爬上來,激得後背一片冰涼。
    終於,鏽跡斑斑的“3號庫”門牌在眼前出現。
    那巨大的鐵門虛掩著,一道狹窄的門縫裏透出裏麵的光線。
    那光很特別——既不是普通燈泡那種昏黃溫暖的色調,也不是節能燈管那種刺眼冷白的光,而是一種極淡、極幽的藍色微光,朦朧而冰冷,如同冬日清晨凝結在窗玻璃上的霜花,又隱約帶著點我胸口那麵銅鏡偶爾閃過的、難以捉摸的神秘光澤。
    “來了。”
    我剛推開那扇沉重的鐵門,發出“嘎吱”一聲刺耳的摩擦聲,林默那辨識度極高的、沒什麽起伏的嗓音就從倉庫深處那片深邃的陰影裏悠悠地飄了過來。
    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在這空曠得能聽見自己心跳回響的倉庫裏,激起一層層細微的回音漣漪。
    他依然穿著那件標誌性的黑色長風衣,領子高高立起,幾乎遮住了小半張臉,鼻梁上架著那副墨鏡,隻露出線條冷硬、棱角分明的下巴。
    他手裏捧著一個暗紅色的、表麵油潤發亮的木盒,盒麵上雕刻著繁複精美的纏枝蓮紋,歲月的摩挲讓紋路裏嵌滿了細碎溫潤的包漿,一眼就能看出是件有些年頭的老物件。
    他就那麽站著,像一尊凝固的雕像,背景是堆積如山的廢棄紙箱破木架,風從倉庫頂棚破損的窗戶洞裏鑽進來,帶著野外的寒氣,吹動他風衣的下擺,露出裏麵同樣漆黑的緊身衣,更添了幾分神秘與孤寂。
    我在他對麵一個還算穩固的空木箱上坐下,懷裏緊緊抱著那個磨損嚴重的帆布包,粗糙的帆布邊沿被我的手指攥得起了毛,硌著掌心的嫩肉。
    包裏麵裝著那本古舊的線裝書和那麵銅鏡,它們是我此刻唯一能抓住的“護身符”。
    林默動作不疾不徐,像在進行某種儀式,慢慢打開了手中那個暗紅色的木盒。
    盒子裏襯著褪色的紅絨布,上麵靜靜躺著的,並非我想象中的金銀珠寶,而是一枚造型古樸、閃爍著冷冽金屬光澤的銀色徽章。
    徽章中央,清晰地刻著“749”三個遒勁有力的篆體字,筆畫如刀鑿斧刻,透著一股沉甸甸的力量感。
    徽章的邊緣,環繞著精細的八卦紋路,乾、坤、震、巽等卦象符號清晰可辨,與易理閣那扇神秘門簾上的圖案如出一轍。
    “你刷短視頻的時候,該見過不少人在網上聊‘749局’吧?”
    林默伸出兩根修長的手指,輕輕捏起那枚徽章,指腹緩緩摩挲著“749”深刻的刻痕,金屬特有的冰涼感仿佛能順著指尖一點點滲透進骨血裏。
    他的聲音低沉而平穩
    “有人說我們是‘管盡天下怪事’的神秘部門,有人猜測我們能查清馬航MH370那種懸案的真相,還有人煞有介事地傳說局裏藏著活了六百年的老怪物……這些坊間流言,半真半假,虛虛實實。”
    我猛地抬起頭,震驚之下,懷裏的帆布包差點脫手滑落,粗糙的帆布蹭過木箱邊緣,發出“刺啦”一聲輕微的刮擦聲。
    “那些評論……難道不全都是網友瞎編亂造出來的?”
    林默喉嚨裏發出一聲極低的、意味不明的輕笑,空著的那隻手利落地從風衣內袋裏掏出一部純黑色的特製手機。
    屏幕瞬間亮起,冷白的光映亮了他墨鏡的鏡片。
    他點開的,赫然正是我前幾天在算法推送下刷到的那個標題聳動的“民間高手深度揭秘749局”的短視頻。
    評論區裏,那些曾讓我半信半疑的留言
    “小時候在老家祠堂親眼見過一個白衣服人影突然消失”,“路邊擺攤的算命師傅能把我過去的事算得清清楚楚,連細節都對得上”
    此刻依舊刺眼地排列在那裏,猩紅色的點讚數字在屏幕的光線下顯得格外醒目。
    “這些所謂的‘怪事’和‘高人’,十有八九是普通人偶然遭遇了超自然現象後,因為恐懼和不解而產生的過度解讀和以訛傳訛,”
    林默把手機屏幕朝向我這邊輕輕推了推,屏幕的冷光在他墨鏡的曲麵鏡片上反射出幽幽的一縷寒芒
    “就拿這條說‘白衣服人影突然消失’的留言來說,去年老城區有家快倒閉的百年裁縫鋪鬧過地縛靈
    那鬼魂生前是個手藝精湛的老裁縫,幹了一輩子,習慣穿著白色工作褂,消散時會短暫地留下一道白色的殘影,被一個放學路過的小學生偶然瞥見,傳出去就變成了‘白衣鬼影’。
    還有這條說‘能算準過去未來’的師傅,其實是個懂點皮毛風水、感知比常人稍敏銳點的獨居老頭,他能模模糊糊感覺到周圍氣場不對勁,卻誤以為是風水問題,碰巧說中了幾件別人過去的瑣事,就被不明就裏的圍觀者傳成了‘活神仙’。”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組織更具體的例子,又補充道
    “再比如前兩年鬧得沸沸揚揚的‘城南老樓半夜哭聲’事件。
    那棟舊筒子樓的住戶們,每到深夜總隱約聽見斷斷續續、像女人抽泣的嗚咽聲,報了無數次警,警察來了也查不出個所以然,人心惶惶。最後是我們局裏的人介入調查,才發現是樓底地基裏深埋著一把清末民初的老琵琶,年頭太久,琴身沾了地下的陰濕晦氣,竟成了精怪。
    一到滿月陰氣最盛之時,琴弦就會自行微微震顫,發出類似女人哭泣的嗚咽聲。
    還有去年雨季,城西護城河老有人報警說看見‘水鬼’拽人,傳得有鼻子有眼,鬧得附近居民晚上都不敢靠近河邊。
    我們派人蹲守探查,結果發現是河底一棵百年老槐樹的根係大麵積腐爛,部分粗壯的根須漂浮在水麵上,隨著水流擺動,形態扭曲酷似人的手臂,加上河麵常年籠罩的濃重霧氣一遮掩,就成了駭人聽聞的‘水鬼抓人’傳說。”
    他收回手機,墨鏡後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我的工服,精準地落在我胸口的位置。
    隔著衣服,我竟有種被徹底看透的錯覺,仿佛那麵緊貼著皮膚、微微發燙的銅鏡,在他眼中無所遁形。
    “749局真正的職責,是守住普通人的世界與超自然世界之間那道看不見的‘分界線’。
    像你身上之前沾染的、讓你黴運纏身的‘陰滯’,還有易理閣先生提醒過你的那些低階邪祟,都是我們需要及時清理掉的‘越界障礙’。
    至於你
    ”他的語氣帶著一種洞察的篤定,“
    你能看見易理閣訂單裏那些常人看不見的金色符文,能嚐試修煉你布包裏那本《太極混沌訣》,根本原因在於你身具罕見的‘太極靈根’
    這種靈根百年難遇,天生便能同時接納、煉化至陽與至陰兩種截然不同的天地靈氣,是塊萬中無一的修煉胚子。”
    “至於《太極混沌訣》,”
    林默的聲音頓了頓,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木盒邊緣溫潤的包漿
    “這門功法的根基源自《易經》的至高奧義,講究的是‘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的宇宙演化之理。
    初練此訣,首要便是澄心靜慮,如同天地初開前那片鴻蒙未分的混沌,將腦海中所有雜念徹底清空,讓自己的意識與天地間流轉的靈氣 合二為一。
    引氣入體時,需清晰分辨陰陽——吸入的陽氣,需導引其上升,直衝頭頂百會穴(上丹田),溫養精神,開慧明智;
    吸入的陰氣,則需引導其沉降,緩緩匯入臍下丹田氣海(下丹田),滋養氣血,強壯體魄。
    待修煉到一定火候,體內積蓄的陰陽二氣便會如太極圖般自然流轉、生生不息,進而衍生出精純的‘四象之力’,
    這四象之力與你自身固有的精、氣、神、血四者一一對應,相互滋養,不斷壯大,使你的體魄日益強健,精神愈發凝練。
    若能更進一步,臻至高深境界,甚至能將八卦的玄奧力量融入法術施展之中——比如施展雷法時,若能融入震卦那剛猛無儔、裂石開山的‘震動’真意,雷霆之威不僅能摧枯拉朽,更能直接震斷對手的經脈氣機;
    構築防禦護盾時,若能借用坤卦那承載萬物、厚德載物的‘厚重’之力,形成的護盾便能堅不可摧,足以抵禦排山倒海的攻擊。”
    “《太極混沌訣》……它真的……是傳說中的修仙功法?”
    我下意識地伸手,隔著粗糙的帆布,輕輕撫摸著布包裏的線裝書,指尖仿佛能感受到那古舊紙張特有的粗糙紋理,甚至能想象出上麵那些因歲月侵蝕而變得斑駁模糊的墨跡。
    林默微微頷首,動作小心地從木盒裏取出一張明顯年代久遠、紙張已經泛黃卷邊的薄紙。
    紙上畫著兩幅簡單卻透著玄奧的人形動作圖——左邊一幅標注著‘抬肩式’
    圖中人雙臂平舉,指尖指向虛空,似在接引;
    右邊一幅則是‘沉腰式’,圖中人雙腿微曲下沉,腰背如弓蓄力。
    圖旁,用蠅頭小楷密密麻麻寫著幾行口訣
    “太極生兩儀,混沌化陰陽,此訣可引氣入體,散陰驅邪,護持己身。”
    “十年前,我們在洛河下遊發掘一座漢代術士的殉葬古墓時,意外找到了這份《太極混沌訣》的殘卷,”
    林默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追憶的凝重,破窗而入的風裹挾著野外的寒意,吹得人皮膚發緊
    “當年,正是易理閣的那位先生,憑借這份殘卷領悟的皮毛,才成功化解了那座古墓裏積鬱千年的凶戾陰煞之氣,保住了考古隊的性命。
    然而這幾年,”
    他話鋒一轉,語氣變得嚴峻
    “各地的異常事件、邪祟滋擾卻呈現爆發之勢,頻率和烈度都在急劇上升
    你之前遭遇的那些‘無緣無故被惡意投訴’、‘騎車平地摔跤’之類的倒黴事,絕非簡單的運氣差,而是有低階邪祟在暗中攪亂、侵蝕你的個人氣場,讓你持續‘走背字’。
    就像上個月,城東‘陽光花園’小區有戶人家,接連一個月不斷丟失鑰匙、錢包、甚至剛買的菜,開始都以為是遭了慣偷,報警多次無果,後來我們接到異常報告介入調查,才發現作祟的是一隻罕見的‘偷氣鼠’。
    這種精怪專門竊取人的‘運道之氣’,它偷得越多,被偷的人就會諸事不順,喝水都塞牙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