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雷霆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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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雨傾盆而下,豆大的雨點砸在黃土地上,濺起渾濁的水花。我拖著灌了鉛的雙腿,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泥濘中追趕著那頭該死的老黃牛。
    “牛爺!牛祖宗!你他娘的給我站住!”我的吼聲被雷聲吞沒,老黃牛甩著尾巴,慢悠悠地走向山坡上的百年老槐樹。
    我們村叫槐樹屯,就是因為這棵老槐樹得的名。據說它已經活了二百多年,三個人才能合抱過來。樹冠如雲,平日裏是村裏人乘涼嘮嗑的好去處。但此刻,它在狂風暴雨中張牙舞爪,活像一尊來自陰間的惡鬼。
    一道閃電撕裂天空,緊接著震耳欲聾的雷聲炸響。我下意識蹲下身,再抬頭時,看見這輩子都忘不了的景象——
    又一道閃電直直劈中老槐樹!
    震耳欲聾的爆裂聲中,老槐樹從中間裂開,木屑四濺。我還沒來得及躲閃,就感到雙眼一陣劇痛,仿佛被燒紅的鐵釘刺穿。
    黑暗吞噬了我。
    ——
    消毒水的味道。
    我睜開眼,卻什麽也看不見。隻有一片漆黑。
    “醒了!二狗醒了!”是我娘的聲音,帶著哭腔。
    “我的眼睛……”我伸手去摸,摸到厚厚的紗布。
    “別動!”村長李大伯按住我的手,“樹芯子紮進去了,王大夫說能保住命就不錯了。”
    我的心沉到穀底。我才二十二,還沒娶媳婦,這就瞎了?
    王大夫每天來換藥,每次都歎氣。村裏人來看我,帶來的雞蛋和水果堆了一牆角。他們嘴上安慰,背地裏都說李二狗這輩子完了。
    第七天,王大夫拆紗布時手都在抖。
    “慢慢睜眼,別著急。”
    我深吸一口氣,睜開了眼睛。
    先是模糊的光影,然後逐漸清晰——王大夫滿是皺紋的臉,我娘哭紅的眼睛,窗外……院子裏那棵棗樹下埋著的酒壇子?
    我眨了眨眼,酒壇子又不見了。
    “怎麽樣?能看見嗎?”我娘急切地問。
    我怔住了。剛才那是幻覺嗎?我集中精神看向院子,果然又看到了——埋在地下三尺深的酒壇,那是我爹在我出生時埋的女兒紅,可惜我沒能變成閨女,這酒就一直沒挖出來。
    我的心髒狂跳起來。我能透視了?
    “二狗?你別嚇娘啊!”見我發呆,我娘慌了神。
    “沒、沒事,能看見,都能看見。”我強壓住內心的驚濤駭浪,裝作虛弱地躺回去。
    那天起,老實巴交的李二狗死了。
    ——
    獲得超能力的興奮隻持續了三天,就被現實的窘迫取代。
    我發現我無法完全控製這雙眼睛。有時候看得太遠,有時候看得太深,有時候……會看到不該看的東西。
    比如現在,我正蹲在村頭老槐樹(被劈焦後隻剩半截)下啃饅頭,一抬頭就看見了百米外王寡婦家浴室裏的景象。
    白花花的身子,水珠順著光滑的肌膚滾落……
    我猛地站起來,饅頭掉在地上都渾然不覺。是村花趙小梅!她怎麽會在王寡婦家洗澡?
    沒等我反應過來,趙小梅突然轉頭,正好對上我的視線。她尖叫一聲,抓起水瓢就砸向窗戶。
    我這才意識到,盡管隔著百米和牆壁,她卻好像能看見我似的!後來才知道,我那會兒眼睛放光,跟黑夜裏的野貓似的,隔老遠就能瞧見。
    “李二狗!你個臭流氓!”趙小梅裹著浴巾衝出來,端著一盆洗腳水就潑了過來。
    我轉身就跑,被她追了整整三條街。全村人都探頭看熱鬧,我“流氓”的名聲就這麽坐實了。
    此後幾天,我盡量躲著人走。眼睛時不時失控,看穿過路的母牛懷沒懷崽,看穿張老三家地窖裏藏著的私房錢,甚至看穿村長家屋頂瓦片下壓著的避孕套——
    有些秘密,不知道比知道要好得多。
    ——
    我最怕遇見的是小雅。
    小雅叫林雅,是村裏新來的支教老師,人如其名,文靜優雅,像是黃土高原上開出的一朵白蘭花。我從她來第一天就暗戀她,但從來隻敢遠遠看著。現在成了“流氓”,更沒臉靠近她了。
    然而怕什麽來什麽。那天我剛從後山下來,就撞見她急匆匆地跑過來。
    “二狗哥!見到我弟弟了嗎?”小雅眼睛紅腫,顯然哭過。
    我搖搖頭,不敢直視她。自從變成“透視眼”,我越來越不會正常看人了。
    “小斌一早就出去了,說去後山撿蘑菇,現在都沒回來!”小雅帶著哭音,“馬上要下雨了,他會不會出事了?”
    我心裏一緊。後山那地方陡峭不說,還有不少廢棄的礦洞,深不見底。去年就有個孩子掉進去,撈上來時人都泡脹了。
    “我、我幫你找找。”我鼓起勇氣說。
    小雅感激地看著我,那眼神讓我心跳加速。我集中精神向後山望去,目光穿過灌木叢、岩石、土坡……
    幾個放羊的孩子,幾隻野兔子,一窩剛出生的狐狸崽……就是沒有小斌的身影。
    雨開始下起來,小雅更急了:“怎麽辦?要不要叫村裏人幫忙?”
    “再去那邊看看。”我指向東麵的山坡,那裏有幾個廢棄的礦洞。
    雨越下越大,我的視線開始模糊。透視能力在雨天會減弱,必須更加集中精力。我一個洞一個洞地找過去,前幾個都是空的,直到看向最隱蔽的那個——
    我的血液凝固了。
    礦洞深處,躺著一具穿著工裝的男人屍體,麵目腐爛不堪,顯然已經死了有些日子。但不是小斌,謝天謝地。
    然而就在屍體旁邊岩壁的縫隙裏,卡著一本作業本,封麵上赫然寫著“林小斌”!
    “怎麽樣?看到什麽了嗎?”小雅焦急地問。
    我冷汗直流,強作鎮定:“你弟……沒看見。”
    這是實話,我沒看見小斌的屍體。
    但接下來我鬼使神差地補了一句:“但礦洞深處,躺著個穿工裝的男人。”
    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小雅驚恐地瞪大眼睛:“什麽男人?死了嗎?和小斌有關係嗎?”
    我張著嘴,不知如何回答。因為就在這時,我看到那具屍體的工裝口袋裏,露出一角熟悉的東西——小雅弟弟經常玩的彈弓。
    更可怕的是,當我下意識地抬頭,透過層層雨幕和山體,看到村長正帶著兩個人急匆匆往後山來,手裏拿著麻袋和鐵鍬。
    而他們腰間別著的,是明晃晃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