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上，那片被鮮血浸透的焦土，那麵在硝煙中招展的戰旗，緩緩隱去。
    光芒散盡，天地歸於沉寂。
    然而，這寂靜並未持續多久。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這場撼動魂魄的戰爭紀實將要告一段落時，天幕，毫無征兆地，再一次亮了起來。
    依舊是那熟悉的三個字。
    【小劇場】
    南宋，臨安。
    辛棄疾正於府中獨酌，窗外是江南水鄉的靡靡之音，他心中激蕩的，卻是北地沙場的獵獵金風。
    當看到這三個字時，他握著酒杯的手，驟然一頓。
    “又是小劇場？”
    這已是第三次了。
    第一次，是“向我開炮”的決絕，是個人與陣地的生死抉擇。
    第二次，是“最可愛的人”的釋義，是軍與民的血肉相連。
    每一次，都像是在他這位沙場老將的心中，劈開一道新的溝壑。
    這一次，又會是什麽？
    北伐，前線軍帳。
    嶽飛剛剛結束一場軍議，正對著地圖凝神。天幕的重亮，讓他抬起了頭。
    他身後的嶽雲、張憲等一眾將領，也都停下了手中的擦拭兵刃的動作，仰頭望天。
    “爹，又是小劇場。”嶽雲低聲道。
    嶽飛沒有說話，隻是那雙洞穿戰場的眼眸，死死鎖定了天幕。
    他想看，這支鋼鐵雄師的根骨裏，究竟還藏著怎樣的秘密。
    大明，宣德朝。
    兵部右侍郎於謙，剛從值房出來，正準備回府。
    他抬頭看了一眼天色，卻被那重亮的天幕，定住了腳步。
    街上的行人，車馬，也都停了下來，對著天空指指點點，一片嘩然。
    於謙的眉頭，深深鎖起。
    上甘嶺的血戰，讓他看到了戰爭最殘酷的模樣，也讓他見識到了意誌最堅韌的形態。
    他想不通，在那樣的煉獄之後，還有什麽“小劇場”，值得這天幕單獨呈現。
    畫麵流轉。
    不再是宏大的戰場，不再是震天的炮火。
    鏡頭，再次鑽入了上甘嶺那幽暗、憋悶的坑道。
    傷員壓抑的呻吟，在狹窄的空間裏回蕩，一下下敲擊著所有人的心。
    最致命的，是渴。
    是那種能把喉嚨燒成焦炭的，極度的幹渴。
    戰士們的嘴唇，都已幹裂，翻起一層層帶著血絲的死皮。
    這是一個被炮火徹底封死的陣地，補給線早已斷絕。
    就在這時。
    一個渾身泥土，軍裝被劃得破破爛爛的運輸員，從一個幾乎被炸塌的通道口，連滾帶爬地鑽了進來。
    他叫小劉。
    “連長…連長…”他聲音嘶啞，氣若遊絲。
    連長連忙扶住他，急切地問：“怎麽樣？外麵……”
    小劉隻是搖了搖頭，大口喘著氣，從懷裏，如同捧著一件稀世珍寶般，掏出了一個東西。
    一個蘋果。
    在這滿是硝煙、血汙與塵土的坑道裏，那青紅相間的果子，表麵還帶著露水般的光澤。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都被死死黏住了。
    喉結在滾動，發出幹澀的聲響。
    那是他們，幾個星期以來，見過的唯一帶著活氣的、帶著水分的食物。
    “連長，這是……我出發前，從後方帶的，就剩這一個了。”小劉把蘋果塞到連長手裏。
    “快……快吃了它。”
    連長握著那個蘋果，能清晰感受到它光滑的表皮和沉甸甸的分量。
    他看了一眼身邊一名重傷員，那名戰士因為失血過多，嘴唇已經毫無血色。
    他沒有絲毫猶豫，將蘋果遞了過去。
    “給小李，他傷得最重，需要水。”
    那叫小李的戰士，費力地睜開眼，看到蘋果，先是一怔，隨即拚命搖頭。
    “不……連長，你指揮戰鬥，你……你比我更需要……”
    他的聲音，微弱得幾不可聞。
    連長要把蘋果硬塞給他，他卻用盡最後的力氣推開。
    蘋果，被遞到了旁邊另一個戰士手裏。
    那戰士拿著蘋果，手竟有些發抖。
    “我……我不渴！”他大聲說，聲音卻幹澀得像兩塊石頭在摩擦。
    他又把蘋果遞給了下一個人。
    一個。
    兩個。
    三個。
    這小小的蘋果，在坑道裏僅存的八名戰士手中，開始了一場無聲的傳遞。
    每一個人，都用渴望到極致的眼神，死死盯著它。
    每一個人，又都用最堅決的姿態，將它推給自己的戰友。
    誰都想吃。
    誰都舍不得吃。
    這一個蘋果，在這一刻，比黃金更珍貴，比生命更沉重。
    辛棄疾看著這一幕，雙眼已經朦朧。
    他見過分金，見過分地，見過論功行賞時將領們為一顆首級爭得麵紅耳赤。
    他從未見過，如此分一個蘋果。
    這一幕，比千軍萬馬的對衝，更讓他心神俱震。
    軍帳中，嶽飛的胸膛開始起伏。
    他麾下的嶽家軍，紀律嚴明，號稱“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擄掠”。
    可他捫心自問，在如此絕境之下，麵對這樣一個能救命的蘋果，他的兵，能做到如此嗎？
    他有答案——能！
    於謙站在京城的街頭，已經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他的腦海裏，隻剩下那個在黑暗中，被一雙雙幹裂的手，不斷傳遞的蘋果。
    他終於明白，這支軍隊能夠戰無不勝的力量根源，不在於他們的炮火，不在於他們的戰術。
    而在於此。
    在於這一個蘋果的傳遞之間，那種名為“同誌”的情誼。
    天幕畫麵中。
    蘋果轉了一圈，又回到了連長的手中。
    坑道裏，是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看著他，眼神裏有渴望，更有信賴。
    連長看著手裏的蘋果，又看了看自己這一個個如同從泥裏撈出來的戰士們。
    他忽然笑了。
    他舉起蘋果，在坑道的岩壁上，清脆地磕了一下。
    這聲響，在壓抑的坑道裏格外清晰。
    他沒有自己吃，而是將蘋果遞給了離他最近的那個戰士。
    “吃一口。”
    那戰士愣住了。
    “我們，一人一口。”連長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這是命令！”
    那戰士看著連長決然的眼神，顫抖著手，接過了蘋果。
    他湊到嘴邊，張了張嘴，卻隻咬下指甲蓋大小的一小片。
    他閉上眼睛，極慢，極慢地咀嚼著。
    那股久違的，帶著清甜的汁水，滑入焦灼喉嚨的一瞬間，他的眼角，滲出了一滴滾燙的淚。
    他把蘋果，遞給了下一個人。
    下一個人，也同樣，隻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
    蘋果，再一次開始了它的旅程。
    隻是這一次，不再是推讓，而是分享。
    一口。
    又一口。
    八個人，輪流著，將這一個蘋果，慢慢地，吃完了。
    最後，隻剩下一個小小的果核。
    一名最年輕的戰士，捧著那個果核，像是捧著什麽稀世的種子。
    他用刺刀，在潮濕的泥地裏，挖了一個小坑。
    鄭重地，將那枚果核，埋了進去。
    “等打贏了，咱們回來，看看它發芽了沒有。”
    他抬起頭，對著戰友們笑著說。
    那張滿是硝煙和汙垢的年輕臉龐上，笑容幹淨得讓人心頭發酸。
    天幕的畫麵，在這一刻定格。
    一行字，緩緩浮現。
    【一個蘋果，手中傳遞；一種精神，鑄就了豐碑。】
    嶽飛猛地閉上了眼睛。
    再睜開時，眼眶已然泛紅。
    他轉過身，麵對帳中所有將領，聲音沉凝如鐵，一字一句地說道。
    “傳我將令！”
    “自今日起，我嶽家軍中，凡有傷患，食、藥、水，必先予之！”
    “有敢違令，與私吞軍餉同罪！”
    “斬！”
    “喏！”眾將齊聲應喝，聲如雷震。
    這一刻，他們從天幕上學到的，是比任何兵法韜略，都更重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