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場內，一片死寂。
    唯有無數筆尖劃過粗糙紙麵的“沙沙”聲，匯成一片細密的潮汐。
    天幕的鏡頭，掠過一張張專注而凝重的臉。
    一個頭發花白的中年男人，握筆的手指因過度用力而關節凸起，青筋畢露。
    一個紮著雙辮的姑娘，死死咬著嘴唇，眉頭擰成一個疙瘩，在草稿紙上飛速演算著一道似乎能決定她一生的數學題。
    一個稚氣未脫的少年，眼中沒有同齡人的迷茫，隻有對那扇大學校門近乎貪婪的渴望。
    這不隻是一場考試。
    這是積壓了整整十年的呐喊！
    是無數被命運拋入穀底的人，為自己的人生，發起的最後一次衝鋒！
    大漢，未央宮。
    漢武帝劉徹凝視著這幅畫麵，眼神變幻不定。
    “察舉製，征辟製，亦為國選材，卻從未有過……如此陣仗。”
    他所開創的察舉製，雖打破了世卿世祿，但選拔之權，終究掌握在少數地方官吏手中。
    而天幕上的“高考”，其大門，向所有人敞開！
    無論出身，無論年齡，隻憑考卷上的真才實學，便有機會魚躍龍門！
    “陛下，此法……”
    一旁的董仲舒，看著天幕，嘴唇微微翕動，最終，無比鄭重地吐出了兩個字。
    “公平。”
    是的，公平。
    一種從未有過的，近乎絕對的公平。
    它如一道光，撕裂了身份、地位、出身所構築的層層壁壘，照進了每一個渴望向上的靈魂深處。
    【最終，二十七萬名考生，叩開了大學的門。】
    【錄取率，不足百分之五。】
    【這是名副其實的，千軍萬馬過獨木橋。】
    當一張張印著鮮紅公章的錄取通知書，穿過鄉間土路，送抵考生手中。
    之前那悲喜交織的一幕，在華夏大地上，再次瘋狂上演。
    一個中年漢子，看著信封裏那張薄紙，他那雙在田間刨了十年土、磨出厚繭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
    下一刻，這個男人，這個被生活重擔壓彎了腰也未曾流過一滴淚的男人，蹲在地上，肩膀劇烈地聳動，喉嚨裏發出野獸受傷般的壓抑嗚咽。
    一個姑娘，尖叫著撲進母親的懷裏，她跳著，笑著，淚水和笑容混在一起，仿佛握住了整個未來。
    一個貧困的家庭，所有人圍著那張小小的通知書，眼神虔誠，仿佛在朝拜一件稀世珍寶。
    他們的人生，從接到這張紙的瞬間，已然走向了截然不同的軌道。
    而那些被刷下來的，占了絕對多數的考生，他們的人生，似乎又回到了原點。
    天幕的畫麵，再度回到了那片熟悉的土地。
    黃土，茅屋，還有……沉默的農民。
    鏡頭聚焦在一個名叫“小崗村”的偏僻村落。
    土地貧瘠，連年遭災。
    村民們麵朝黃土背朝天，一年到頭，交完公糧，剩下的口糧卻連果腹都難。
    每年寒冬，外出逃荒要飯，成了這個村子揮之不去的宿命。
    天幕的旁白，低沉而壓抑。
    【土地，是農民的命。】
    【但在當時，“大鍋飯”的製度，卻磨滅了人對土地最樸素的熱情。】
    【幹多幹少一個樣，幹好幹壞一個樣。】
    【土地，仿佛不再是自己的了。】
    畫麵中，一群村民懶洋洋地倚著鋤頭，聚在田埂上磨洋工。
    “隊長，今天敲鍾咋這麽晚？”
    “急啥，早去晚去，不都那幾個工分。”
    “唉，反正地裏也打不出糧食，瞎忙活啥……”
    那股彌漫在田間地頭的消極與死氣，讓所有時空的帝王，全都看得眉頭緊鎖。
    尤其是朱元璋。
    “混賬！”
    朱元璋一掌拍在龍椅扶手上，勃然大怒！
    “有地不種，有活不幹！這幫人想幹什麽？想活活餓死自己嗎？！”
    他這個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皇帝，最見不得的就是糟蹋土地！
    “陛下息怒。”劉伯溫低聲勸道，“天幕所言，‘幹多幹少一個樣’，此為症結。人之天性，趨利。若勤勞與懶惰無差，則無人願為勤勞之人。”
    朱元璋的怒火稍息，眼神卻更加陰沉。
    他懂這個道理。
    可後世這，明明是把土地分給了農民，怎會如此？！
    就在這時，天幕中的小崗村，一件捅破天的大事，正在醞釀。
    【一九七八年，冬夜。】
    小崗村一間破敗的茅草屋，油燈如豆，十八個愁容滿麵的漢子，將這小屋擠得水泄不通。
    空氣中，是嗆人的旱煙味和一股名為“絕望”的氣息。
    “不能再等了！再這麽下去，全村老小都得餓死！”
    一個名叫嚴宏昌的漢子，把煙鍋在桌上重重一磕，聲音嘶啞。
    “可是……這事要是被上麵知道，是要掉腦袋的！”有人聲音發顫。
    “掉腦袋就掉腦袋！”另一個漢子猛地站起，脖子上青筋暴起，“餓死是死，鬥一把也是死！與其窩窩囊囊餓死，不如幹他娘的一場！”
    “成了，咱們有飯吃！敗了，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沒錯！幹了！”
    “幹！”
    被逼到絕路的呐喊，瞬間點燃了整個屋子。
    嚴宏昌見狀，從懷裏摸出一張皺巴巴的紙，緩緩鋪在桌上。
    他深吸一口氣，用一種近乎宣誓的語氣，一字一頓地念道：
    “我們分田到戶，每戶戶主簽字蓋章。”
    “如此後我們能幹，每戶保證完成每戶的全年上交和公糧。”
    “不再伸手向國家要錢要糧。”
    “如不成，我們幹部作（坐）牢殺頭也幹（甘）心。”
    “大家社員也保證把我們的小孩養活到十八歲。”
    一份用最粗鄙的語言寫成的，生死狀！
    這寥寥數語，卻像一記記重錘，狠狠砸在所有帝王的心口！
    這哪裏是分田的契約？
    這分明是一份準備掉腦袋的投名狀！
    朱元璋的身體，猛地坐直，呼吸在這一刻都停滯了。
    “分田到戶……”
    他死死盯著天幕，那雙看透了無數人心鬼蜮的眼睛裏，此刻寫滿了驚濤駭浪。
    耕者有其田！
    這是他，是曆朝曆代無數雄主，夢寐以求的終極理想！
    如今，後世這十八個最底層的農民，竟要用自己的項上人頭，去賭這樣一個未來！
    畫麵中。
    十八個漢子，依次上前。
    他們沒有印泥，便將手指放進嘴裏，狠狠一咬！
    鮮血，瞬間湧出。
    然後，重重地，決絕地，按在那張薄薄的紙上！
    一個。
    兩個。
    ……
    十八個鮮紅刺目的手印，最終，布滿了那張脆弱的紙張。
    那十八個紅手印，在昏黃的燈光下，仿佛十八顆被逼到絕境，仍在搏命跳動的心髒。
    當最後一個手印落下。
    茅草屋裏，死一般的寂靜。
    這一刻，天幕之外。
    鹹陽宮，未央宮，太極殿，謹身殿……
    所有宮殿之內，同樣是落針可聞。
    嬴政、劉徹、李世民、朱元璋……這些曾主宰億萬人生死的帝王，此刻，全都被這十八個螻蟻般的農民，用性命和鮮血按下的手印，給徹徹底底地鎮住了。
    他們知道。
    一道從華夏最底層衝天而起的驚雷，即將炸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