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3月10日，北京的春風徹底吹軟了枝頭，胡同裏的老槐樹冒出新綠，早點鋪的蒸籠掀開時，白霧裹著豆漿油條的香氣飄得老遠——這是疫情以來，肖硯第一次在清晨的煙火氣裏走回家。
    前一晚醫院召開了總結會，隔離病區正式關停，發熱門診恢複常規接診，支援武漢的隊員們結束隔離，陸續回到崗位。肖硯特意提前下班，拎著胡同口老張記的炸醬麵和醬肘子，腳步比往常輕快了許多。推開門時，客廳裏的笑聲先飄了出來：肖寧正趴在地毯上，陪小兒子陸曉陽搭積木，陸曉舟舉著籃球在旁邊比劃新學的招式，陸則安坐在沙發上，手裏拿著陳默寄來的非洲咖啡豆，正低頭研究衝泡方法。
    “媽，你回來啦！”陸曉冉從廚房探出頭，圍裙上沾著麵粉，“小姨說想吃你做的炸醬麵，我剛才跟她一起和了麵，等會兒咱們自己擀麵條。”
    肖寧抬起頭，臉上沾了塊積木灰，笑著朝肖硯晃了晃手裏的小房子：“曉陽說要給咱們家搭個‘抗疫紀念館’，屋頂上還要插兩麵旗，一麵寫‘醫生’，一麵寫‘外交官’。”
    肖硯把東西放在餐桌上，蹲下來幫陸曉陽扶正歪掉的煙囪，指尖觸到孩子溫熱的小手掌，心裏滿是踏實。這兩個月懸在半空的心，終於在家人圍坐的煙火氣裏落了地。陸則安走過來，接過她手裏的外套，輕聲說：“剛跟陳默通了電話，他下周從非洲回來，說要帶咱們去郊區的溫泉民宿，好好補個假。”
    “算上我一個！”肖寧舉手，“在武漢天天吃盒飯，我現在就想吃頓正經的火鍋，要特辣的，毛肚鴨腸點雙份！”
    正說著，肖硯的手機響了，是兒科主任打來的。她接起電話，臉上的笑容漸漸凝住，隨即又舒展開：“真的？孩子已經能去幼兒園了？……好，我知道了，周末我們去看他。”掛了電話，她轉向眾人，眼裏閃著光：“是3床的那個孩子，今天去複查，肺部炎症全消了，他媽媽說孩子昨天在幼兒園跟小朋友炫耀，說‘是穿白衣服的阿姨救了我，我以後也要當醫生’。”
    客廳裏靜了一瞬，隨即爆發出笑聲。陸曉舟拍著籃球說：“媽，我也要當醫生，跟你和小姨一起！”陸曉陽舉著積木喊：“我也要！我要給醫生阿姨搭大房子！”
    肖硯看著孩子們認真的模樣，突然想起鍾南山院士送她的那塊懷表。她從口袋裏掏出來，放在茶幾上，陽光透過玻璃窗落在表盤上，“醫者仁心，守正篤實”八個字泛著暖光。“鍾老師昨天給我打電話，說武漢的方艙醫院全關了，全國的新增病例越來越少，讓我們別鬆勁，還要守好常態化防控的關口。”她頓了頓，看向陸則安，“你那邊呢？國際物資協調還需要忙多久？”
    “外交部已經成立了長期協調機製，我不用再常駐武漢了。”陸則安拿起懷表，輕輕摩挲著背麵，“不過接下來要對接各國的疫苗合作，可能還要出差，但這次能帶著你和孩子們一起，忙完了就去當地轉轉。”
    “好啊！”肖寧眼睛一亮，“我想去廣州看鍾老師，順便吃早茶，上次在武漢跟他視頻，他還說要請我吃蝦餃呢！”
    晚飯時，餐桌上擺得滿滿當當：炸醬麵冒著熱氣，醬肘子色澤紅亮，陸曉冉做的糖醋排骨撒了芝麻，肖寧拌的拍黃瓜清爽解膩。一家人圍坐在一起，沒人提武漢方艙裏的不眠夜，沒人說北京隔離病區的緊張，隻聊著陸曉冉的高考誌願，陸曉舟的籃球比賽，陸曉陽幼兒園的新老師，還有陳默回來後要一起去的溫泉民宿。
    吃到一半，肖硯的手機又響了，是醫院工作群裏的消息：年輕護士小李發了張照片，照片裏她穿著白大褂，站在重新開放的兒科門診前，懷裏抱著一個剛退燒的孩子，孩子媽媽舉著錦旗，笑得眉眼彎彎。配文寫著：“今天又收到錦旗啦，突然覺得所有的累都值了！”
    肖硯把照片轉給大家看，肖寧笑著說：“這丫頭，在武漢的時候天天哭鼻子，說怕自己挺不下來，現在倒成了科室的小骨幹了。”
    “不止她。”肖硯想起這兩個月裏的點點滴滴，後勤科的師傅們24小時搬物資，感染科的張主任連續半個月沒回家，就連剛入職的年輕醫生，都主動申請住進醫院——這些普通人，在危難時都成了頂梁柱。她拿起手機，在群裏回複：“不是你們值了，是我們所有人，都一起扛過來了。”
    飯後，陸則安帶著孩子們去樓下散步，肖寧幫肖硯收拾餐桌，兩個人並肩站在水槽前，水流嘩嘩地衝過碗筷。肖寧突然開口：“姐，在武漢的時候，有天晚上搶救一個老爺爺，他最後拉著我的手說，‘姑娘，謝謝你們，讓我能活著看到春天’。那時候我就想，等疫情結束了，一定要好好看看北京的春天，看看家裏的人。”
    肖硯關掉水龍頭，擦幹手，拍了拍妹妹的肩膀：“現在不就看到了？春天來了，我們也都在一起了。”
    窗外，陸曉舟的笑聲和籃球落地的聲音傳來，陸曉陽喊著“爸爸快看，星星出來了”，陸則安的聲音溫柔地應著。肖寧朝窗外望去，夜色裏，萬家燈火次第亮起，每一盞燈下，都是團圓的人。她轉過頭，對肖硯笑了笑：“姐，明天早上咱們去胡同口吃油條吧，我還想喝那家的豆腦，要鹹的，多放辣油。”
    肖硯點點頭，眼裏映著廚房的暖光：“好，明天咱們全家一起去。”
    夜色漸深，孩子們睡熟了，肖硯和陸則安坐在陽台的藤椅上，手裏捧著溫熱的茶。遠處的天際線泛著微光，春風吹過，帶著花草的清香。陸則安握住肖硯的手，輕聲說：“以後不管再忙，咱們都要多陪陪孩子，多聚聚。”
    肖硯靠在他肩上，看著樓下路燈下散步的人們，想起鍾南山院士說過的話：“沒有一個冬天不可逾越，沒有一個春天不會來臨。”她輕輕“嗯”了一聲，心裏明白，所謂的歲月靜好，不過是有人曾挺身而出，所謂的山河無恙，不過是無數普通人，用堅守和愛，撐起了尋常的煙火人間。
    而他們一家人，不過是這千萬人中的縮影，曾在風雨裏逆行，如今在春光裏相守，往後的日子，也會帶著這段難忘的記憶，好好生活，好好守護身邊的人，守護這來之不易的，煙火尋常，山河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