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的路程，比來時更加壓抑和漫長。
    犧牲的同伴被簡單安置在岩石縫隙中，做了標記，待日後回來收斂。每個人的心情都沉重如鐵。活下來的人更加警惕，彼此之間卻隔著一層看不見的冰牆，眼神交匯時都帶著不易察覺的審視和防備。霍霆深那句“除了我，不要相信任何人”，像一道冰冷的符咒，烙在每個人心上。
    霍霆深的臉色越來越差，失血和持續的行軍消耗著他大量的體力。他的腳步開始有些虛浮，呼吸也變得粗重，但握槍的手依舊穩定，眼神銳利如鷹，不斷掃視著周圍任何可能藏匿危險的地帶。他始終將蘇晚護在一個相對安全的位置，另一隻手則死死按在左肩的傷口上，指縫間又有新的血跡滲出。
    蘇晚的心揪緊了。她清楚地知道，他的傷必須盡快得到更好的處理，否則感染和虛脫都會要了他的命。可眼下，連最基本的安全都無法保障。
    終於，直升機殘骸那扭曲的輪廓再次出現在視野中。留守的阿倫和另一名保鏢立刻警惕地舉起槍，直到確認是他們才鬆了口氣，快步迎了上來。
    “先生！你們回來了？剛才聽到遠處有槍聲……”阿倫的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他看到了隊伍減員，看到了每個人身上的硝煙和血跡，更看到了霍霆深愈發糟糕的臉色和重新裂開的傷口。“發生什麽事了？”
    “有伏擊，有內鬼。”霍霆深的回答簡潔到殘酷，他沒有看阿倫，目光率先投向直升機殘骸和周圍的環境，“我們離開期間，這裏有沒有異常？”
    “沒有，一切正常。通訊還是無法修複，求救信號強度不夠，穿透不了這片區域的電磁幹擾。”阿倫迅速匯報，眼神卻不由自主地瞟向少了人的隊伍，臉色發白。
    霍霆深嗯了一聲，似乎並不意外。他走到直升機旁，靠著冰冷的金屬艙壁緩緩坐下，閉眼喘息，額頭上全是冷汗。身體的透支已經到了極限。
    “先生，您的傷必須重新處理！”醫療兵急忙上前。
    霍霆深沒有反對，隻是啞聲道：“動作快點。”
    醫療兵剪開被血浸透的繃帶，傷口果然裂開，甚至有些紅腫。清創、上藥、重新縫合、包紮……整個過程，霍霆深咬緊牙關，下頜線繃得死死的，硬是一聲沒吭，隻有微微顫抖的指尖泄露了他的痛苦。
    蘇晚默默地從直升機裏找出僅剩的瓶裝水和一點壓縮食物，遞給他和另外幾個帶傷的保鏢。
    霍霆深睜開眼，看了她一眼，接過水喝了幾口，聲音沙啞：“你也吃點東西，保存體力。”
    這是自荒原遇襲以來，他第一次對她表現出近乎“關心”的言語。蘇晚微微一怔，點了點頭，小口地啃著幹硬的壓縮餅幹，味同嚼蠟。
    氣氛再次沉默下來，隻剩下風聲和醫療兵收拾器械的輕微聲響。
    阿倫和其他幾個保鏢站在不遠處，眼神交流間充滿了不安和疑慮。內鬼的出現，像一顆炸雷，摧毀了團隊最基本的基石。
    終於，一個年輕些的保鏢忍不住，看向霍霆深，聲音帶著壓抑的激動：“先生……內鬼是誰？是……是我們中的誰？”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包括剛剛留守的阿倫。
    這話問出了所有人心中的恐懼。
    霍霆深緩緩睜開眼，眼神疲憊卻依舊冰冷。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你們跟了我最短的也有三年，最長的超過十年。我待你們如何？”
    “先生待我們恩重如山！”幾人幾乎異口同聲，這話倒不似作偽。霍霆深對手下固然嚴苛，但賞罰分明，給予的待遇和尊重遠超同行。
    “那為什麽？”霍霆深的聲音很輕，卻像重錘敲在每個人心上，“為什麽有人會選擇背叛？是錢？權？還是……家人受到了威脅？”
    最後一種可能性，讓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他們這種刀口舔血的人，最怕的就是軟肋被拿捏。
    “查清楚之前，誰都有嫌疑。”霍霆深的目光從他們臉上一一掠過，“包括留守的人。”他的目光在阿倫身上停留了半秒。阿倫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麽，最終卻頹然低下頭。
    “但現在不是內訌的時候。”霍霆深強撐著站起來，身體晃了一下，蘇晚下意識地上前一步想扶，卻被他用眼神製止了。他必須維持絕對的冷靜和權威，哪怕已是強弩之末。
    “追蹤器已經被我毀了，但對方肯定還有別的手段定位我們。這裏不再安全。”他看向電子地圖，“接應組是陷阱，總部救援短時間內無法指望。我們隻能靠自己向西走，大約七十公裏外有一個小型邊防哨所，那是我們唯一的生機。”
    七十公裏……對於一支裝備精良、狀態完好的小隊來說不算什麽，但對於他們這幾個傷兵疲將、缺乏補給還隨時可能被追殺的人來說，無疑是生死長途。
    “整理所有能用的物資：武器、彈藥、水、食物、藥品。放棄所有不必要的負重。五分鍾後出發。”霍霆深下達命令。
    眾人立刻行動起來，沉默卻高效。
    蘇晚走到霍霆深身邊，低聲問：“你的傷……能撐住嗎？”
    霍霆深側頭看她，月光下，她的眼睛裏有清晰的擔憂和恐懼，卻不再是最初那種全然對他的疏離和恨意。那條短信和剛才的舍身相救，似乎微妙地扭轉了他們之間的關係。
    “撐不住，也得撐。”他淡淡道，隨即像是無意地問了一句，“那條信息……除了內容，還有沒有其他特別的地方？比如接收時間精確到秒，或者信號頻率有什麽異常？”
    蘇晚努力回想，迫降前那一刻太混亂了。“好像……接收的時候，手機震動模式似乎比平時長了一點？而且屏幕閃爍了一下才顯示內容……我不太確定，當時太慌了。”她不能確定這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霍霆深的目光卻微微一凝。震動模式異常和屏幕閃爍……這像是某種強製接入加密頻道時可能出現的微弱跡象。對方的技術水平，高得超乎想象。這絕不僅僅是商業對手或內部鬥爭能請動的角色。
    他心底的寒意更深，卻沒有表現出來，隻是點了點頭。
    物資清點完畢，情況比想象的更糟。水隻剩不到十瓶，食物勉強夠支撐兩天，彈藥經過剛才的戰鬥消耗了大半。醫療包裏最重要的麻醉劑和抗生素已經用在了霍霆深身上，所剩無幾。
    真正的山窮水盡。
    霍霆深將最後一點水分發給每個人，命令大家喝掉補充水分，瓶子集中處理掩埋。
    就在他們準備離開這片臨時據點時，一直嚐試調試無線電的阿倫突然發出一聲驚疑：“先生！有……有一個非常微弱的加密信號試圖接入！不是總部的頻率！”
    所有人的動作瞬間停滯！
    霍霆深猛地轉頭：“內容？”
    “極其簡短，重複發送……是一組坐標！還有……還有一個單詞……”阿倫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是……‘禮物’（Gift）！”
    坐標！禮物！
    這兩個詞瞬間擊中了蘇晚和霍霆深的神經！那條短信裏的“禮物”！
    霍霆深快步走過去，看向屏幕。那組坐標離他們目前的位置並不遠，大約三公裏外的一處丘陵背風坡。
    是陷阱？還是……發送神秘短信的人再次出手？
    “先生，這……”阿倫看向霍霆深，等待指令。去，還是不去？
    霍霆深盯著那不斷重複的坐標和單詞，眼神變幻莫測。對方似乎算準了他們的困境，再次拋出了一個無法抗拒卻又充滿未知風險的誘餌。
    這像是一場貓鼠遊戲，而他們，就是那隻被玩弄於股掌之間的老鼠。
    霍霆深沉默了幾秒鍾，最終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阿倫，你和我去坐標點查看。其他人，以戰鬥隊形散開隱蔽警戒，保護蘇小姐。”他看向蘇晚，語氣不容置疑，“如果一小時內我們沒有回來，或者發出危險信號，你們立刻離開，按原計劃向西突圍。”
    他要親自去探這個龍潭虎穴！
    蘇晚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太危險了！萬一……”
    “沒有萬一。”霍霆深打斷她，檢查了一下手槍彈夾，“這是目前唯一的，可能獲得補給或者信息的機會。我們必須賭一把。”
    他看向阿倫，眼神深邃：“怕嗎？”
    阿倫挺直脊背：“願為先生效死！”
    霍霆深拍了拍他的肩膀，沒再多說，兩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蒼茫的夜色中。
    蘇晚和剩下的兩名保鏢隱蔽在岩石後，焦灼地等待著。每一分每一秒都變得無比漫長。
    三公裏外，那個所謂的“禮物”，究竟是什麽？是救命的補給，還是索命的修羅場？發送信息的人，到底是誰？是敵是友？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遠處寂靜無聲，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
    就在蘇晚幾乎要絕望時，她口袋裏的手機，突然又極其輕微地震動了一下。
    她渾身一僵，顫抖著掏出來。
    屏幕亮起，依舊是亂碼發送源。
    內容卻讓她如墜冰窟：
    【禮物喜歡嗎？小心，他回來了。】
    他？是誰？！
    是霍霆深？還是……別人？
    蘇晚猛地抬頭，望向霍霆深消失的方向，無邊的恐懼和迷霧將她徹底吞噬。
    待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