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冰淵舊諾血飼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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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家堡壘,中層議事大廳。
    昔日用以彰顯家族威嚴、商議北域要事的廣闊廳堂,此刻已徹底淪為一片混亂不堪、如同沸鼎般喧囂的修羅場。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血腥氣、狂暴的能量餘波以及一種近乎實質化的瘋狂與絕望。
    大廳中央,暮家三少爺暮雲卓,這位曾經以陰柔算計、善於經營著稱的繼承人,此刻已然徹底淪為一頭被無盡貪欲與暴戾吞噬了心智的瘋獸。
    他披頭散發,雙目赤紅如血,瞳孔中早已尋不到一絲一毫的理智與清明,隻剩下最原始、最純粹的殺戮本能與對力量的瘋狂渴求。
    僅存的左手死死攥著一柄已然砍出數個豁口、沾滿了暗紅色血漬的長劍,毫無章法地、卻又帶著一股同歸於盡般的狠戾,瘋狂地劈砍著周圍任何試圖靠近他的身影。他的招式早已拋棄了所有暮家劍法的精妙與優雅,隻剩下最直接、最野蠻的揮砍與突刺,每一劍都傾盡全力,帶著撕裂一切的瘋狂意誌。
    “力量!把我的力量還來!寂滅劍!那是我的!”他嘶吼著,唾液從嘴角飛濺,神態已與野獸無異。斷臂處包紮的傷口再次崩裂,鮮血染紅衣襟,更添幾分猙獰。
    “三弟!你冷靜點!”暮華菁試圖靠近,聲音帶著焦急與一絲不易察覺的痛苦。
    “滾開!你們這些廢物!竊賊!”暮雲卓反手一劍就劈向暮華菁,劍風淩厲,毫無留情。
    暮劍心忍痛揮劍格開,將他震退幾步,厲聲道:“暮雲卓!你看清楚!我們是你的姐姐!”
    “姐姐?哈哈哈!”暮雲卓發出癲狂的笑聲,“姐姐有什麽用?我要力量!足以掌控一切的力量!就像父親一樣!就像……就像地底那個東西一樣!”他的話語混亂,卻無意中觸及了某個關鍵。
    地底那個東西?蓮核?
    一直冷眼旁觀、如同蟄伏陰影中獵豹般的莫寧,眼神驟然一凝,瞬間捕捉到了這絲看似瘋言瘋語中隱藏的關鍵信息!
    暮雲卓的瘋狂,恐怕遠不止是斷臂重傷和寂滅劍意反噬那麽簡單!
    很可能在更早的時候,在他試圖掌控寂滅雪魂劍、甚至在他作為暮家核心子弟長期接觸家族隱秘的過程中,其心神就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被那深埋地底、散發著極致邪惡與貪婪氣息的蓮核意誌所侵蝕、感染!如今,失去了寂滅雪魂劍這個強大的“競爭對手”或者說“容器”的壓製,他體內那絲與蓮核的詭異聯係,反而變得更加清晰、更加緊密,甚至……成為了蓮核意誌影響現實的一個通道?!
    就在這時,莫寧做出了一個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決定。他身影一晃,如同鬼魅般脫離戰圈,瞬間消失在走廊盡頭。
    片刻之後,他去而複返,肩上扛著一個氣息虛弱、臉色慘白如紙的女子——正是重傷未愈的澹台鏡明!
    莫寧毫不憐香惜玉地將她放在大廳中央一根斷裂的石柱旁,讓她靠坐著。澹台鏡明劇烈地咳嗽著,睜開眼,看到混亂的場麵和主座上麵色鐵青的暮玄錚,眼中閃過複雜的光芒。
    “暮家主,”莫寧的聲音冰冷,穿透了現場的喧囂,直接投向主座上麵無表情的暮玄錚,“戲,該看夠了吧?地下的東西已經睜眼了,你暮家的‘寶貝’快要失控了。這位澹台小姐,似乎知道不少有趣的往事。不如,開誠布公地談談?比如,‘飼蓮’的初衷,以及……它後來為何變成了這般模樣?”
    暮玄錚的目光如同萬年寒冰,掃過澹台鏡明,又落在莫寧身上,最終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充滿威嚴:“陰詔司的小輩,你在插手你不該插手的事。”
    “不該插手?”莫寧冷笑,“北域生靈塗炭,邪物即將現世,這便是我陰詔司該管的事!更何況,此事似乎還與我這同僚的家族淵源有關。”他瞥了一眼正在碧蘅攙扶下調息的暮紅。
    暮玄錚沉默了片刻,大廳內隻剩下暮雲卓粗重的喘息和咆哮。忽然,他抬手一揮,一股磅礴的冰寒之力瞬間湧出,並非攻擊,而是化作一個巨大的冰牢,將瘋狂掙紮的暮雲卓暫時禁錮在內。
    然後,他看向澹台鏡明,語氣莫測:“澹台家的丫頭,你知道些什麽?又敢說些什麽?”
    澹台鏡明虛弱地笑了笑,笑容裏帶著嘲諷和悲涼:“暮世伯,事到如今,隱瞞還有意義嗎?那東西……‘蓮尊’……快要徹底蘇醒了。它若完全醒來,你以為暮家還能獨善其身?我們三家,誰也逃不掉。”
    她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力氣,緩緩說道:“根據我澹台家最古老的秘典殘篇記載……很久很久以前,北域曾降臨過一場滅絕性的‘大寂滅’災禍,並非寒災,而是一種吞噬一切生機靈魂的黑暗。為了對抗那場災禍,三位秉承天地氣運而生的先賢,得到了某種……嗯,或許是來自天外的啟示,合力建造了‘三相鎮魂樞’,也就是那蓮核最初的原型。它以地脈為根,汲取轉化荒蕪死寂之力,試圖為北域重塑生機。”
    暮紅、暮成雪等人聞言都愣住了。飼蓮的初衷,竟然是好的?
    “而呼延、澹台、暮家,便是三位先賢的後裔,各自肩負著不同的職責。”澹台鏡明繼續道,聲音越來越弱,卻字句清晰,“呼延家體質特殊,血脈狂猛,負責守護地脈節點,以血氣穩固‘樞’之根基,是為‘血飼’。”
    碧蘅眨了眨眼,小聲嘀咕:“原來呼延家那些肌肉大漢不隻是打手,還是肥料啊……”夕青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
    “我澹台家,神魂力量異於常人,負責監控‘樞’的狀態,疏導能量,平衡內部,是為‘魂飼’。我們需要定期將部分族人……融入‘樞’中,以純淨魂力安撫它,維持其穩定。”澹台鏡明說到這裏,眼中閃過一絲痛苦。這意味著,澹台家同樣世代付出著慘痛的代價,不僅僅是女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暮玄錚。
    暮玄錚臉色陰沉,終於緩緩接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我暮家,體質偏陰寒,負責掌控‘樞’最主要的能量輸出和形態轉化,是為‘靈飼’。我們……同樣需要付出。”他沒有明說付出什麽,但眾人聯想到那些消失的暮家女子,以及暮雲卓此刻的狀態,心中寒意更盛。飼蓮,吞噬的從來就不隻是女子!
    “那三把傳說之兵呢?”莫寧尖銳地問道。
    “玄冥冰棺劍,是穩定‘樞’核心、凍結其過於狂暴能量的鑰匙;寂滅雪魂劍,是必要時,斬斷‘樞’與外界的聯係、甚至……毀滅部分失控區域的保險;而紅蓮業火刀,”暮玄錚看了一眼暮紅,“是淨化‘樞’內部積存過多負麵情緒和雜質的關鍵。三劍本為一體三相,共同維係‘樞’的平衡。最初,由三家共同執掌。”
    “但後來發生了什麽?”暮紅追問道,她感覺到關鍵要來了。
    “後來……”暮玄錚眼中閃過一抹深深的忌憚,“‘樞’……產生了自己的意識。或者說,我們最初鎮壓的那場‘大寂滅’災禍的根源,並未被完全消除,反而在漫長的歲月中,逐漸滲透、腐蝕、同化了‘樞’!它不再滿足於僅僅汲取我們奉上的‘飼料’,它開始主動索取,開始扭曲地脈,開始影響持有武器的人!”
    “它變得貪婪,變得饑餓,它想要更多!它開始主動引誘和控製持有者!寂滅劍變得嗜殺狂暴,冰棺劍變得死寂冰冷,紅蓮刀也變得躁動不安!”澹台鏡明喘息著補充,“三家先祖發現不妙時,為時已晚。‘樞’已經與北域地脈深度融合,強行摧毀,整個北域都可能隨之崩塌。內戰爆發了……為了爭奪對武器的控製權,也為了爭奪……向‘樞’獻祭的主導權,以期獲得它的‘眷顧’和力量。”
    “最終,我暮家先祖憑借地利和某些手段,奪得了冰棺劍和寂滅劍的控製權,將紅蓮刀逼入沉寂。呼延家和澹台家則退守,但‘飼蓮’的傳統……卻以另一種更殘酷、更黑暗的方式延續了下來。我們三家,都成了它的囚徒和飼養員,不斷用族人的血肉魂靈,喂養著這個逐漸蘇醒的……怪物。”
    真相如同最冰冷的北風,刮過每個人的心頭。原來所謂的榮耀、所謂的鎮族之寶背後,竟是如此沉重血腥、延續萬古的絕望輪回!
    就在這時——
    “嗬……嗬……”被冰牢禁錮的暮雲卓突然發出了詭異的笑聲,他不再瘋狂攻擊冰牢,而是抬起頭,那雙赤紅的眼睛此刻竟然隱隱泛起一絲與地底蓮核相似的……暗紫色微光!
    “餓了……它餓了……”暮雲卓歪著頭,用一種極其詭異的、模仿般的語調說著,“好吃的……血…魂…靈……更多……更多……父親……給我……給我……”
    他竟然與地底的蓮核產生了清晰的感應!蓮核通過他,在索要更多的“飼料”!
    暮玄錚臉色劇變!
    轟!!!
    整個暮家城堡,猛然劇烈震動起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強烈!
    地底深處,傳來一聲沉悶而饑餓的……低吼!
    那暗紫色的豎眼,似乎徹底蘇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