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殘卷噬心迷霧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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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回碧波殿的這段路途,仿佛一段行走於萬丈深淵之上、腳下便是鋒利無匹刀鋒的死亡旅程。
二太子滄漩麾下親衛營精銳所組成的“護送”隊伍,與其說是提供安全保障,不如說是一種密不透風、充滿警惕與敵意的嚴密監視。
這些身披玄甲、麵容冷硬的士兵,他們手中緊握的刀戟所閃爍的寒光,並非指向外界可能存在的威脅,而是隱隱地、不約而同地,將鋒刃的朝向,對準了被他們“保護”在隊伍最中心、緩緩前行的莫寧、瀾藍與阿橙蘿三人。
粘稠沉重的海水中,之前祭壇混戰所留下的、尚未完全散去的淡淡血腥氣味依舊頑固地縈繞在鼻尖,提醒著方才那場驚心動魄的衝突。
沿途所經之處,每一叢巨大而形態詭異的珊瑚背後,每一座宮殿廊柱的陰影轉角,都仿佛潛藏著無數雙冰冷的眼睛,投來的視線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審視、猜忌、乃至赤裸裸的惡意,如同無數根無形的毒刺,不斷紮在三人緊繃的神經之上。
甫一踏入碧波殿那層微弱卻堅韌、由瀾藍親手布下的隔絕結界範圍之內,仿佛暫時與外界那令人窒息的壓迫感隔開了一道薄薄的屏障,阿橙蘿便如同甩掉什麽沾染了劇毒的穢物一般,迫不及待地將那半枚觸手冰涼、散發著不祥氣息的黑色玉簡從袖中掏出,隨手拋給了身旁神情凝重的瀾藍。
甫一進入碧波殿結界,阿橙蘿便迫不及待地將那半枚觸手冰涼的黑色玉簡拋給瀾藍,仿佛那是什麽燙手山芋。“喏,妹妹,你要的玩意兒。姐姐我可是冒著生命危險從那小狐狸手裏搶來的,這人情你可欠大發了。”她嘴上說著誇張,眼神卻掃過殿外那些並未離去、反而將碧波殿隱隱包圍起來的親衛,唇角勾起一抹譏誚。
瀾藍小心翼翼地接過玉簡,指尖撫過其上焦黑殘破的邊緣與古老晦澀的紋路,心髒不受控製地劇烈跳動。這不僅僅是另一份證據,更可能是指向真相最關鍵的一塊拚圖。她嚐試將靈識緩緩探入,然而剛一接觸,一股磅礴暴戾的怨念混合著某種灼熱的龍氣封印便猛地反噬而來!
“唔!”她悶哼一聲,臉色微白,靈識如遭重擊般彈回。
“好強的怨念和封印…”瀾藍喘息道,“非瓔魚血脈與特定龍族秘法,恐怕難以開啟。”
“看來,有人早就防著一手了。”莫寧冷然道,目光如冰刃般刮過殿外。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一道溫和卻不容置疑的聲音:“莫令使,瀾藍令使,橙令使者,滄玨求見。”
來的好快!
殿門並未完全關閉,四太子滄玨緩步而入,他臉上已恢複了那副悲憫憂國的模樣,隻是眼底深處殘留著一絲難以消散的陰鬱。他身後並未跟著大批人馬,隻有兩名氣息沉凝如淵的影鱗衛統領一左一右立於殿門之外,如同兩尊門神。
“四殿下有何指教?”莫寧擋在瀾藍身前,聲音平淡無波,卻帶著拒人千裏的寒意。
滄玨目光掃過瀾藍手中尚未收起的殘卷,微微一歎:“三位方才受驚了。滄玨此來,一是為感謝橙令使者出手緩解赤媛妃娘娘傷勢,二是…為這枚殘卷而來。”他語氣誠懇,“此物乃赤媛妃娘娘緊要之物,更是涉及璃淵一樁極大舊案,於情於理,都應交由龍宮保管。方才情勢危急,滄玨一時失措,多有得罪。還請三位將此物交還,龍宮必有重謝,且必定保證三位安全,徹查今日之事。”
話說得漂亮,實則步步緊逼,直接索要。
阿橙蘿噗嗤一笑:“四殿下這話說的,好像姐姐我是從娘娘手裏搶來的似的?明明是那該死刺客的目標,姐姐我好心救下,暫時保管而已。再說了,這玩意兒煞氣這麽重,誰知道是不是什麽不祥之物,萬一帶在身邊晚上做噩夢,四殿下賠嗎?”
滄玨眼角微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依舊溫和道:“使者說笑了。此物幹係重大,絕非兒戲。留在三位身邊,恐為三位招來更大禍患。還是交由龍宮處置為妥。”
“禍患?”莫寧抬起眼眸,漆黑的瞳孔深不見底,“四殿下是指大太子的刀兵,還是指…那隱藏在幕後,能驅動死士、施展如此詭毒的人物?”他話語如刀,直接撕開偽裝。
滄玨臉色微微一沉:“莫令使此言何意?龍宮之內,豈容此等宵小放肆!正因如此,才更需將此關鍵證物…”
“證物?”瀾藍忽然開口,她抬起眼,目光清冷而銳利,直視滄玨,“四殿下如何斷定此物便是證物?而非…記錄著某些不可告人秘密的…賬本?”她的話,隱隱指向了更深層的東西。
滄玨被這連番詰問逼得氣息一窒,臉上那副溫和麵具終於有些維持不住,語氣冷了幾分:“三位是執意不肯交了?”
殿內氣氛瞬間繃緊!殿外兩名影鱗衛統領的手,悄無聲息地按上了腰間的兵器。
莫寧周身死氣開始無聲繚繞,聲音冰寒刺骨:“陰詔司辦案,凡涉案之物,皆需查驗。四殿下若想強取,盡可試試。”
就在這劍拔弩張之際,一道飄忽的聲音帶著笑意傳來:“四殿下何必動怒?陰詔司的諸位使者也是職責所在嘛。”
隻見蜃晦不知何時出現在了殿門附近,倚著門框,臉上水汽氤氳,笑容模糊。他並未看滄玨,反而將目光投向莫寧,帶著一種審視與玩味:“不過,莫令使,有些東西拿在手裏,燙手的很。尤其是…當它可能牽扯到已故太子殿下、甚至當今龍皇陛下時,這分量,陰詔司…真的扛得起嗎?”
他已故太子!龍皇陛下!
這幾個字如同驚雷,狠狠劈在瀾藍心頭!她猛地看向手中的殘卷,一個可怕的、模糊的猜想開始在她腦中瘋狂滋生!鏡海之叛…太子…龍皇…瓔魚族…她的血脈…
而蜃晦這話,看似勸解,實則是惡毒無比的挑撥與威脅!直接將殘卷的重要性與危險性提到了最高,既警告莫寧,更是說給滄玨聽,刺激他動手搶奪!
滄玨果然眼神更加銳利,顯然蜃晦的話戳中了他的心思。
莫寧卻根本不為所動,反而看向蜃晦,冷聲道:“陰詔司扛不扛得起,不勞閣下費心。閣下若有證據,大可拿出來。若沒有…”他話音未落,身形陡然模糊!
下一瞬,他已出現在蜃晦麵前三尺之地,並未動手,隻是那雙幽冥般的眸子死死鎖定對方,周身死氣如同實質的枷鎖,轟然壓向蜃晦!
“滾出去。”
冰冷的三個字,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與磅礴的殺意!
蜃晦臉上的笑容瞬間僵硬,周身那層水汽劇烈波動,仿佛被無形的巨力擠壓!他悶哼一聲,腳下踉蹌,竟被那純粹的、凝練到極致的死氣威壓逼得生生退後了半步!他眼中第一次閃過真正的驚悸,顯然沒料到莫寧如此霸道,且實力遠超預估!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穩住身形,深深看了莫寧一眼,又瞥了一眼臉色變幻的滄玨,忽然輕笑一聲:“好…好得很。既然諸位心有決斷,那便…好自為之吧。”他不再多言,轉身拂袖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昏暗的水光中。
這一下,看似莫寧逼退了蜃晦,卻也將滄玨徹底晾在了這裏,氣氛更加尷尬緊繃。
滄玨臉色鐵青,蜃晦的攪局和退走,反而讓他陷入了兩難。動手,沒有十足把握,且徹底撕破臉。不動手,殘卷就在眼前…
就在他猶豫之際,一名侍從匆匆跑來,在他耳邊低語幾句。滄玨臉色微微一變,目光複雜地看了莫寧三人一眼,尤其是瀾藍手中的殘卷,最終冷哼一聲:“希望三位不會後悔今日之舉!”說罷,竟也轉身帶著人匆匆離去,似乎是發生了別的急事。
碧波殿暫時恢複了平靜,但那種被重重圍困、深陷羅網的感覺卻愈發濃重。
“呸!兩條小狐狸,一唱一和,沒一個好東西!”阿橙蘿啐了一口。
莫寧收回目光,看向臉色蒼白、眼神卻異常明亮的瀾藍:“你發現了什麽?”
瀾藍緊緊攥著那枚殘卷,指尖因為用力而發白,聲音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顫抖:“他…蜃晦說…已故太子…我剛剛強行感應,這殘卷上的封印,除了龍皇之力,還有一絲…極為隱秘的、與太子同源的氣息!而且…它對我瓔魚血脈既有排斥,又有一種…詭異的吸引…仿佛…”
她抬起頭,眼中充滿了巨大的震驚與困惑:“仿佛這其中記載的,不僅僅是冤情,更可能關乎…太子的死因!甚至…與我瓔魚族,與我自身的血脈,有著某種可怕的關聯!”
與此同時,龍宮另一處偏殿內。
赤媛妃被暫時安置在此,幾位禦醫正在全力救治,但收效甚微。
丞相滄圖悄然前來“探視”,他坐在榻邊,看著麵色青黑、昏迷不醒的赤媛,目光閃爍。
他手指看似無意地搭上赤媛的手腕,一股精純卻隱晦的靈力探入其體內,仔細探查那詭異的毒素。
良久,他收回手,眉頭緊鎖。
這毒…古怪至極,猛烈無比,確實是在快速侵蝕生機,並非作假。
難道…她真是遭了暗算?並非苦肉計?
滄圖眼中疑慮稍減,但那份老謀深算的謹慎卻絲毫未去。他替赤媛掖了掖被角,歎了口氣,轉身離開,沒有發現,在他轉身後,赤媛那掩在錦被下的手指,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
殘卷的秘密如同深淵,剛剛露出一角,卻已將所有人都拖向了更深的迷霧與險境。
瀾藍的血脈,太子的死因,龍皇的沉默,赤媛的中毒…
一切線索,似乎都扭曲地纏繞在了一起,指向一個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