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珠映舊影魘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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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滄圖所在的“韜略殿”,其內部的氣氛,遠比祭壇之上那種公開的、充滿血腥與殺伐的混亂,更加壓抑、沉凝,仿佛一座深埋於萬米海溝之下的、早已被世人遺忘的古老陵墓最核心的墓室。
殿內空間極其廣闊,卻沒有任何多餘的、彰顯身份與奢華的裝飾。四壁皆是由冰冷光滑、能倒映出人影卻毫無溫度的深海玄玉砌成,散發出一種拒人**裏之外的寒意。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烈而獨特的混合氣味——是無數卷陳舊的、以特殊海獸皮或經過法力處理的植物纖維製成的古老書卷散發出的、帶著黴味與墨香的沉鬱氣息,與殿中支撐穹頂的巨大梁柱所使用的、一種生長於極寒深淵、木質漆黑如鐵、能萬年不腐的“冥沉木”所特有的、略帶苦澀的木質香氣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頭腦昏沉、卻又不由自主心生敬畏的詭異氛圍。
無數頂天立地的巨大書架,如同沉默的巨人,整齊地排列著,上麵密密麻麻地堆滿了各種顏色、大小、厚薄不一的卷宗與典籍,仿佛記載著璃淵龍宮乃至整個四海不為人知的萬載秘辛。這裏,是璃淵龍宮真正的信息與權謀中樞,每一寸空氣都仿佛浸透了算計與陰謀的味道。
瀾藍與阿橙蘿被“請”入殿中,大太子滄溟如同押解犯人般跟在身後,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獰笑與貪婪。殿門在她們身後緩緩合攏,發出沉悶的聲響,隔絕了外界。
滄圖並未坐在主位,而是站在一幅巨大的璃淵海域圖前,背對著她們,仿佛在沉思。聽到腳步聲,他才緩緩轉過身,蒼老的臉上看不出喜怒,唯有一雙眼睛,銳利得如同能剝開一切偽裝。
“瀾藍令使,阿橙蘿使者。”他聲音平穩,卻帶著無形的壓力,“冒昧請二位前來,實因龍珠之事,關係重大,先前異狀,至今令老夫心下難安。”
他踱步上前,目光落在瀾藍身上:“龍珠乃璃淵至寶,象征祥瑞與傳承。然,自交由陰詔司護送,乃至入宮之後,屢生異象,汙穢顯現。令使出身瓔魚一族,而瓔魚族…恰與鏡海舊案牽扯頗深。老夫不得不問,令使對此,作何解釋?”
話語平和,卻字字如刀,直指瀾藍血脈與舊案,將龍珠異變的矛頭毫不客氣地引向她。
瀾藍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屈辱與憤怒,挺直脊背,瓔魚貴族的風儀在此刻化為最堅硬的鎧甲。她聲音清冷,不卑不亢:“丞相此言,瀾藍不敢苟同。龍珠異狀,眾人目睹,其因未明,豈可妄斷歸咎於護送之人?陰詔司奉旨行事,一路艱辛,丞相不提,反倒以出身論罪,這是璃淵待客之道?還是丞相已代陛下執掌律法,可憑空斷案?”
她直接點出對方逾越本分,以規則反擊。
滄圖眼神微沉,尚未開口,一旁的大太子滄溟早已按捺不住,猛地跨前一步,幾乎要逼近瀾藍,獰聲道:“牙尖嘴利!父王昏迷,龍珠在你手中出事,不是你搞的鬼還能是誰?依我看,根本就是你們這些瓔魚罪裔賊心不死,想借龍珠再興風浪!還不從實招來!”
他竟直接伸手,欲要抓向瀾藍手腕,試圖以武力脅迫!
殿內氣氛瞬間緊繃如弦!
阿橙蘿身影一晃,已笑嘻嘻地擋在了瀾藍身前,看似隨意地拍開了滄溟的手:“哎呦,大太子殿下,動手動腳的可不好看呀。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嘛?嚇壞了我家瀾藍妹妹,姐姐我可是會心疼的。”
她指尖不知何時沾染了一點細微的七彩粉末,滄溟觸之頓覺手臂一麻,又酸又癢,又驚又怒地後退一步:“你!妖女!你敢對本太子下毒?!”
“殿下可別冤枉好人,”阿橙蘿眨眨眼,“不過是點防身的花粉罷了,誰讓您突然衝過來呢?”
滄圖冷哼一聲,製止了暴怒的滄溟,目光重新回到龍珠之上。那枚被安置在殿中玉台上的龍珠,此刻似乎因為殿內緊張的氣氛和瀾藍的靠近,內部那縷原本被暫時壓製下去的黑氣,竟又開始絲絲縷縷地逸散出來,發出輕微的、令人不安的嘶嘶聲。
“看來,龍珠似乎對令使的氣息,格外‘敏感’。”滄圖意味深長地說道,這幾乎已是赤裸裸的指控。
瀾藍臉色微白,緊抿著嘴唇。
阿橙蘿卻噗嗤一笑,走上前去,繞著龍珠走了一圈,撇撇嘴:“我當是什麽呢,原來是這點小把戲。不過是點依附龍氣而生的‘蝕龍瘴’罷了,遇到特定血脈或者怨氣就會冒出來嚇唬人,沒什麽大不了的。看姐姐我收了它!”
她伸出纖纖玉指,淩空對著龍珠虛點幾下,口中念念有詞,一種奇異古老的韻律回蕩開來。幾縷肉眼幾乎看不見的七彩蠱絲從她指尖探出,輕柔地滲入龍珠之內。
那原本躁動逸散的黑氣,如同遇到了克星,瞬間變得萎靡,然後被那些七彩蠱絲如同抽絲剝繭般,一絲絲地拉扯出來,在阿橙蘿指尖凝聚成一枚不斷扭曲翻滾的黑色小球,最終被她隨手塞進一個玉瓶裏封印起來。
整個過程輕鬆寫意,仿佛隻是拂去了一點塵埃。
滄圖和滄溟都看得愣住了,他們沒想到令龍宮上下束手無策、引發無數猜忌的龍珠汙穢,竟被這看似不靠譜的女人如此輕易地化解了!
然而,就在那“蝕龍瘴”被徹底清除的刹那——
嗡!!!
龍珠突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那光芒純淨、溫暖、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悲愴與古老!光芒並非擴散,而是如同投影般,在殿宇上空凝聚成一幅幅模糊卻震撼人心的畫麵!
畫麵中,一個身著太子冠服、眉目溫潤卻帶著憂慮的年輕男子(已故太子)正與一位同樣服飾華貴、麵容與瀾藍有幾分相似的瓔魚族重臣(瀾藍之父)在一處密室中激烈地爭執著什麽,兩人臉上都充滿了焦慮與急切…畫麵一轉,似乎是鏡海之畔,太子手持龍珠,試圖阻止一場衝突,龍珠光芒大作,卻被一股來自暗處的詭異黑氣汙染…最後一段影像最為破碎,隻見太子渾身是血,將一枚黑色的東西(正是那殘卷玉簡!)奮力塞入趕來救援的赤媛妃手中,嘴唇翕動,似乎說著“…真相…護好…”旋即被洶湧的黑潮吞沒…
影像戛然而止。
龍珠光芒散去,恢複平靜,仿佛剛才的一切隻是幻夢。
但殿內,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來自久遠過去的太子殘留影像驚呆了!
瀾藍如遭雷擊,渾身劇顫,死死捂住嘴,淚水不受控製地湧出!那是…父親!還有太子!龍珠異狀果然與太子之死有關!甚至…太子的死,似乎是為了保護某種真相?!
滄圖臉色劇變,眼神中充滿了難以置信與巨大的驚疑,他死死盯著恢複平靜的龍珠,又猛地看向瀾藍,仿佛第一次真正認識這個瓔魚族的遺孤。
滄溟也張大了嘴巴,一臉的茫然與錯愕。
阿橙蘿收起玩世不恭的表情,眼神變得深邃,喃喃道:“這下…可真是有意思了。”
良久,滄圖才緩緩吐出一口氣,眼神複雜至極,他揮了揮手,聲音有些沙啞:“龍珠…既已無恙…二位,暫且回去吧。今日之事,不得外傳。”
他顯然被這意外出現的太子影像打亂了陣腳,需要時間重新評估一切。
瀾藍失魂落魄,阿橙蘿扶著她,緩緩退出韜略殿。
一出殿門,遠離了那令人窒息的環境,瀾藍幾乎軟倒,巨大的悲傷與震驚席卷了她。阿橙蘿正想安慰她,臉色卻猛地一變!她捂住心口,眉頭緊蹙!
“怎麽了?”瀾藍察覺她的異常。
“同命蠱…毒舌鬼那邊…出事了!”阿橙蘿聲音帶著一絲罕見的急促與驚怒,“他很虛弱…不,不對…感覺很奇怪…像是…斷了聯係又沒完全斷…”
她立刻拉著瀾藍:“走!去找他!”
然而,她們剛走出沒多遠,在一處回廊轉角,四太子滄玨的身影再次出現,攔住了去路。
他臉上沒有了之前的溫和,也沒有陰沉,反而帶著一種讓人捉摸不透的平靜,甚至…一絲奇異的玩味。他靜靜地看著阿橙蘿和瀾藍,目光尤其在阿橙蘿捂著心口的手上停留了一瞬。
“橙令使者似乎有些不適?”他淡淡開口,“可是在韜略殿受了驚?不如由滄玨護送二位回碧波殿休息?”
他的話語聽起來是關心,但身形卻穩穩地擋在路中,絲毫沒有讓開的意思。而且,周圍的陰影裏,隱約傳來極其細微的、利刃摩擦鞘壁的聲響,以及若有若無的殺氣。
空氣瞬間再次繃緊!
阿橙蘿眼中閃過寒芒,瀾藍也強行壓下心中的悲慟,警惕地握緊了手。
滄玨的態度,曖昧不明,卻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壓迫。
他是看出了阿橙蘿的異常?還是另有所圖?
阿橙蘿與瀾藍交換了一個眼神,體內靈力暗自運轉,做好了隨時動手的準備。
回廊之中,暗流再度洶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