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碧波暗湧蟄龍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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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寧帶著昏迷不醒的赤媛妃,如一道裹挾著血腥與死寂的陰影,悄無聲息地潛回陰詔司暫居的碧波殿。此處雖名為殿,實則是一處獨立偏僻的水苑,倒也符合他們這不招人待見的身份。
殿內陳設簡單,透著龍宮客舍特有的冰冷疏離。莫寧將赤媛妃小心安置在偏殿榻上,設下數重幽冥禁製,又以自身死氣略微滋養其近乎枯竭的生機,方才暫時穩住她那不斷流逝的生命之火。
看著榻上麵如金紙、氣息奄奄的赤媛妃,那句“你該叫我一聲姨”如同鬼魅的低語,不斷在他冰冷的心湖中攪動起陌生的波瀾。他猛地攥緊拳,指甲深掐入掌心,刺痛與死氣的冰寒強行壓下了那片刻的失神。現在不是沉湎過往之時,活下去,才是對真相最大的尊重。
與此同時,瀚海閣之外。
那一聲突兀響起、又戛然而止的禁製嗡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雖未掀起滔天巨浪,卻足以引起最頂尖獵食者的警覺。
瀾藍與阿橙蘿隱匿於一片巨大的陰影珊瑚之後,氣息收斂到極致。方才阿橙蘿的一隻“無孔不入蠱”在試圖鑽透一處極其細微的地脈縫隙時,意外觸動了埋藏極深的一道上古警示符文,雖被瀾藍以瓔魚秘術強行掐斷聯係,但那一閃而逝的波動,恐怕已難逃某些存在的感知。
“晦氣!”阿橙蘿低聲啐道,“這破貝殼兒還真成了精了,屁大點縫都藏著機關!”
瀾藍麵色凝重,正欲開口,臉色卻驟然一變!
一股浩瀚無匹、沉重如整片大海壓下的恐怖龍威毫無征兆地降臨!伴隨著另一股詭異縹緲、卻更能侵蝕心智的蜃氣迷霧,瞬間籠罩了方圓千丈!
光線變得扭曲晦暗,空氣凝固如鉛。
兩道身影,前一後,無聲無息地出現在瀚海閣那流轉的水幕大門之前。
前方一人,身形魁梧,僅著暗金龍紋常服,麵容威嚴肅穆,眼底深處卻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疲憊與更深沉的、令人不敢直視的威嚴。正是龍皇滄洧!
而他身後半步,一個身影籠罩在淡淡的、不斷扭曲光線的霧氣中,麵容模糊不清,唯有一雙含著虛偽笑意的眼睛透過霧氣,掃視著周圍,正是蜃晦!
瀾藍與阿橙蘿瞬間如墜冰窟,連呼吸都幾乎停滯。森嚴的等級差距所帶來的絕對壓製,在此刻體現得淋漓盡致。在真正的龍皇之威麵前,她們的力量渺小得如同海沙。
“何人在此窺伺?”龍皇的聲音並不高昂,卻如同悶雷直接在神魂深處炸響,帶著不容置疑的審判意味。
阿橙蘿下意識就想施展蠱術遁走,卻被瀾藍一把死死按住。
瀾藍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靈魂的戰栗,拉著阿橙蘿自陰影中緩緩走出,躬身行禮,聲音竭力保持平靜:“陰詔司瀾藍(阿橙蘿),參見陛下。我等奉旨調查,途經此地,驚擾聖駕,望陛下恕罪。”她將“奉旨調查”稍稍加重。
龍皇那雙深邃的龍目落在兩人身上,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窺本源。那壓力幾乎要讓瀾藍骨骼發出**。
“奉旨調查?”龍皇緩緩重複,語氣莫測,“瀚海閣,並非爾等該‘途經’之地。”
就在這時,蜃晦那飄忽陰柔的聲音響起,帶著令人不適的笑意:“陛下,這兩位便是陰詔司的令使吧?果然……氣息獨特。尤其是這位藍令使,瓔魚血脈竟能修至如此境界,實在難得。”他的話看似誇獎,實則如同毒蛇吐信,瞬間將焦點引到瀾藍那敏感的身份上。
瀾藍感到那來自龍皇的威壓又加重了幾分,仿佛要將她每一寸血肉都碾碎審查。她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維持著表麵的鎮定:“蜃晦先生過譽。陰詔司唯有職責,不分血脈。”
“哦?”蜃晦輕笑一聲,霧氣中的目光似乎閃爍了一下,“那不知二位在此,所謂何事?莫非……對這瀚海閣內的陳年舊案,也感興趣?”他話語輕柔,卻帶著致命的誘導。
瀾藍心念電轉,知道絕不能提及太子或鏡海,否則立刻就是滅頂之災。她抬起頭,目光不避不讓地迎向龍皇,聲音清晰而冷靜:“回陛下,我等並非對舊案感興趣。隻是龍珠異動,牽扯甚廣,莫令使懷疑或有外力借助某些古老禁術作祟,故命我等巡查宮中各處能量異常節點,以期防範於未然。方才途經此地,感知到一絲異常波動,故駐足探查,驚動聖駕,實非所願。”
她這番話半真半假,將緣由引向龍珠和莫寧的指令,合情合理,且點出了“防範於未然”,讓人難以苛責。
龍皇目光微微閃動,並未立刻開口,那沉重的威壓卻稍稍收斂了一絲。
蜃晦卻嗬嗬笑了起來:“原來如此。莫令使倒是盡心盡責。不過……”他話鋒一轉,霧氣般的身體似乎向前微傾,一股無形無質、卻直刺神魂深處的蜃氣悄無聲息地襲向瀾藍,“瀚海閣有瀚海衛守護,自有規矩。二位還是……謹守本分為好。”
這赫然是極其陰險的神魂層麵的試探攻擊!若心神稍有不穩,立刻便會露出破綻,甚至當場出醜!
瀾藍隻覺得眼前幻象叢生,無數扭曲的畫麵和充滿惡意的低語試圖鑽入她的識海!但她心誌之堅韌遠超常人,體內鎮海令之力自行運轉,眸中深藍光芒一閃,如同最沉靜浩瀚的海淵,將那侵襲而來的蜃氣幻象盡數吞沒、平息!
她身形晃都未晃一下,隻是臉色更白了幾分,聲音卻依舊平穩:“多謝先生提醒。陰詔司隻知奉命行事,規矩……自然也是懂的。”
蜃晦霧氣中的笑容似乎僵硬了一瞬,眼中閃過一絲真正的訝異。他沒想到這個瓔魚罪裔,竟能如此輕易地扛住他的神魂侵蝕。
龍皇將這一切看在眼中,目光在瀾藍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捉摸的探究之色。
“既如此,退下吧。”龍皇終於開口,聲音恢複了古井無波,“龍珠交割在即,爾等當好自為之。”
“是,陛下。”瀾藍與阿橙蘿再次躬身,緩緩後退,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之上,直到退出那令人窒息的威壓範圍,才敢稍稍加快腳步,迅速離去。
轉身的刹那,阿橙蘿袖中一絲幾乎透明的蠱絲輕輕一顫,將方才慌亂中散落在地、一枚極其微小、沾染了那古老警示符文氣息的貝殼碎片悄然卷回袖中。
蜃晦望著兩人遠去的背影,霧氣中的目光陰晴不定。
龍皇卻並未再看那邊,隻是望著瀚海閣流轉的水幕,沉默了片刻,忽然淡淡開口,聲音低得隻有身旁的蜃晦能聽見:“像……太像了……那份沉靜……和當年的瓔……”
蜃晦身軀微不可查地一震,低頭應道:“陛下?”
龍皇卻不再言語,轉身,一步踏出,身影已然消失。
蜃晦停留在原地,霧氣翻滾,望著瀾藍離去的方向,又看看瀚海閣,最終發出一聲極輕極輕的、意味深長的冷笑,身影也緩緩消散於空氣中。
……
另一邊,龍宮邊緣,廢棄海牢附近的安全屋內。
滄玨盤膝而坐,竭力調息,壓製著“燃血遁虛丹”的反噬。角落裏,滄昱依舊昏睡不醒。
敖青心去而複返,並非獨自一人。她身後,跟著一名同樣身著蛟鱗軟甲、麵容冷峻、眼神卻異常銳利的副將,那是二太子滄漩真正的心腹死士。
“四殿下,時間無多。”敖青心開門見山,“二殿下雖身陷煉獄,但虎蛟軍舊部並非任人宰割之輩。殿下可願聯手?目標:蜃晦,以及……真相。”
滄玨睜開眼,看著敖青心和她身後的將領,眼中閃過掙紮,最終化為決絕:“好!但我需要拿回‘影鱗衛’的絕對控製權!他們中還有部分忠於我的死士!”
“可以。”敖青心點頭,“我們會協助你清理門戶,斬斷蜃晦的觸手。但事後,影鱗衛需共享所有關於蜃晦及三太子一係的情報。”
“成交!”滄玨咬牙。
幾乎在同一時間,丞相滄圖府邸深處。
大太子滄溟被禁足陵魚淵的消息已然傳來,滄圖麵色陰沉如水。他麵前的水鏡中,映出幾名同樣麵色凝重的高級將領和文官。
“……陛下蘇醒,手段酷烈……二殿下被困,四殿下失蹤……三殿下……哼!”滄圖聲音冰冷,“我等不能坐以待斃。陵魚淵的守衛……或許該‘換防’了。有些舊賬,也該重新清算了。”他的目光,投向了幽深的後宮方向。
龍宮之下,暗流驟然加速。多方勢力在絕望與野心的驅動下,開始悄然布局,冰冷的殺機在華麗宮牆的陰影下瘋狂滋長。
而碧波殿內,莫寧守著重傷的赤媛妃,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一枚冰冷褪色的舊劍穗——那是他母親莫馨的遺物。
風暴的眼,正在收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