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歸墟龍眼噬子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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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之期,轉瞬即至。
    歸墟龍眼,並非尋常殿宇,而是位於璃淵龍宮最深處、直通無盡海眼的一處巨大天然裂穀。裂穀邊緣由漆黑的玄冰岩構成,光滑如鏡,倒映不出任何光影。下方是深不見底的幽暗,唯有恐怖的吸力與混亂的能量亂流從中彌漫而出,發出永無止境的、令人心悸的低沉轟鳴。此處乃是龍宮禁地,亦是龍族力量的最終歸宿之地,尋常海族靠近便會被那可怕的能量撕碎吞噬。
    今日,這死亡之地卻成了萬眾矚目的焦點。
    裂穀邊緣唯一的人工建築——一座懸浮於狂暴能量之上的黑曜石祭壇周圍,已是人影綽綽,氣氛壓抑得如同凝固的玄冰。
    龍皇滄洧高踞祭壇正北方的龍椅之上,身著全套帝皇冕服,龍威浩瀚,試圖維持著最後的威嚴,但他那略顯灰敗的臉色與眼底深處難以掩飾的疲憊虛弱,卻昭示著他遠未恢複的狀態。他目光掃過下方,如同巡視領地的衰老雄獅,帶著最後的警惕與審視。
    丞相滄圖率領著文武重臣立於龍皇左下首,麵色沉靜,眼神卻銳利如鷹,不斷掃視著全場,尤其是對麵。他身後,數名氣息沉凝的陵魚族將領按劍而立,肌肉緊繃。
    大太子滄溟雖被剝奪兵權禁足,此刻卻也被特許在場,站在滄圖身側稍後位置。他臉色陰沉得幾乎滴出水,眼中充滿了不甘、怨毒以及一絲被強行壓製住的、對龍皇的恐懼。他時不時地瞥向三太子所在的方向,殺意幾乎難以掩飾。
    三太子滄昱則被幾名內侍勉強攙扶著,站在另一側。他眼神空洞茫然,身體瑟瑟發抖,仿佛隨時都會癱軟下去,對周遭劍拔弩張的氣氛毫無所覺。他身邊,隻有寥寥幾名臉色慘白的赤鱬宮舊人,顯得勢單力薄。
    四太子滄玨站在更邊緣的位置,由敖青心陪同。他臉色依舊蒼白,氣息不穩,但眼神卻異常明亮,緊緊盯著祭壇中心,那裏懸浮著被一層柔和光罩籠罩的龍珠。龍珠之內,那縷汙穢的黑氣似乎比三日前更加活躍,緩緩遊動,透著不祥。
    陰詔司三人——莫寧、瀾藍、阿橙蘿,則立於祭壇西南角,如同獨立於這場風暴之外的黑色礁石。莫寧麵無表情,死氣內斂;瀾藍目光沉靜,指尖水汽縈繞;阿橙蘿則看似好奇地打量著四周,實則袖中蠱絲已悄然待發。
    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無地瞟向祭壇東南角那片空位。
    那裏,本該站著三太子的首席謀士,蜃晦。
    但他,遲遲未至。
    一種山雨欲來的死寂籠罩著整個歸墟龍眼,隻有下方無盡海眼的轟鳴如同背景的喪鍾,敲打在每個人的心頭。
    終於,龍皇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卻難掩其中的一絲沙啞:“吉時已到。陰詔司,呈上龍珠,完成交割。”
    莫寧邁步而出,手中托起那枚代表著陰詔司權限的漆黑令牌。瀾藍緊隨其後,雙手結印,準備解開龍珠的封印光罩。
    就在此時——
    “陛下!且慢!”
    一聲蒼老卻洪亮的呼喊打破了死寂!丞相滄圖猛地踏前一步,躬身行禮,聲音悲憤無比:“陛下!龍珠交割事關重大,然在此之前,宮中出現驚天陰謀,臣不得不冒死稟報!”
    龍皇眉頭驟然鎖緊,眼中金光一盛:“滄圖,你要在此刻生事?”
    “臣不敢!”滄圖猛地抬頭,手指豁然指向瑟瑟發抖的三太子滄昱,“臣要狀告三太子滄昱!勾結外族,密謀煉製邪蠱,意圖在龍珠交割之際,行刺陛下,顛覆璃淵!證據確鑿!”
    他身後一名心腹立刻捧上一個玉盤,上麵放著幾枚散發著詭異氣息的黑色蠱蟲殘骸以及幾封所謂的“密信”!
    “胡說八道!”赤鱬宮一名老臣氣得渾身發抖,“丞相!你竟敢如此血口噴人!三殿下純孝仁厚,豈會……”
    “純孝仁厚?”大太子滄溟猛地打斷他,滿臉猙獰地站出來,厲聲道,“父皇!兒臣也有人證物證!滄昱身邊那妖人蜃晦,早已查明是來自深淵異族的奸細!這一切都是他蠱惑滄昱所為!滄昱即便非主謀,也難逃失察縱容之罪!請父皇明鑒,立刻將此逆子拿下,嚴加審問!”
    他看似在指控蜃晦,實則將所有矛頭都引向了滄昱。瞬間,所有壓力都落在了那早已精神崩潰的三太子身上。
    滄昱嚇得尖叫一聲,直接癱軟在地,涕淚交流:“不是我……我沒有……母妃……母妃救我……”
    場麵瞬間混亂!
    龍皇臉色鐵青,看著哭嚎的滄昱和步步緊逼的滄圖、滄溟,眼中怒火與失望交織。
    就在這混亂達到頂點的刹那——
    “嗬嗬……嗬嗬嗬嗬……”
    一陣輕飄飄的、帶著無盡嘲諷與冰冷的笑聲,突然從祭壇東南角傳來。
    那片空無一人的地方,霧氣無聲無息地匯聚,凝成蜃晦的身影。他依舊籠罩在淡淡的迷霧中,仿佛從未離開過。
    “真是……一出精彩的好戲。”蜃晦撫掌輕笑,目光掃過滄圖和滄溟,如同在看兩個跳梁小醜,“丞相,大殿下,你們栽贓陷害的手段,還是如此拙劣不堪,令人發笑。”
    他緩緩走上前,無視滄圖二人驟變的臉色,對著龍皇微微躬身:“陛下,臣來遲了。隻因方才,恰好截獲了一些……更有趣的東西。”
    他袖袍一拂,幾道流光射出,落在祭壇中央,化作幾枚閃爍著記憶影像的蜃氣水晶。
    水晶中清晰地顯示——正是滄圖的心腹,秘密將那些所謂的“邪蠱”放入赤鱬宮;也是大太子麾下的將領,暗中偽造了那些與“外族”聯絡的密信!甚至還有一段影像,記錄著滄溟與滄圖在府中密謀,如何利用此事徹底扳倒三太子一係,甚至話語間,對龍皇也並無多少敬意!
    “這……這不可能!是偽造的!”滄圖臉色煞白,驚怒交加地大吼!
    滄溟更是直接暴怒,指著蜃晦:“妖人!你竟敢用幻術汙蔑本太子!”
    “幻術?”蜃晦嗤笑一聲,聲音陡然轉冷,“那不如請陛下親自感知一下,這蜃氣水晶中的影像,可有半分虛假?”
    龍皇的目光早已變得冰冷無比,他伸手一招,一枚水晶落入他掌心。片刻之後,他猛地攥緊水晶,周身龍威如同風暴般炸開!
    “滄圖!滄溟!你們……好大的膽子!”龍皇的怒吼聲震得整個祭壇都在顫抖!他被最信任的臣子和兒子聯手欺騙、利用,這徹底點燃了他最後的怒火。
    滄圖和滄溟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渾身篩糠般抖動:“陛下恕罪!是……是蜃晦陷害!是他!”
    “陷害?”蜃晦陰冷一笑,目光突然轉向了邊緣的四太子滄玨,“或許吧。不過,四殿下,您暗中調動影鱗衛,監控龍眼,又是在圖謀什麽呢?您與二太子軍師敖青心過往甚密,難不成……也想學學您那不幸的生父,滄泓親王?”
    禍水東引!他輕飄飄一句話,又將所有人的注意力引向了滄玨!
    瞬間,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滄玨身上!
    滄玨臉色一白,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指控驚得不知所措。
    就在這時,敖青心上前一步,清冷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傳入每個人耳中:“蜃晦先生此言差矣。四殿下調動影鱗衛,乃是奉了陛下密旨,暗中加強龍眼守衛,以防宵小作亂。此事,陛下莫非忘了?”她目光坦然看向龍皇。
    龍皇猛地一愣。他何時下過這種密旨?但看著敖青心那坦然的眼神,以及眼下混亂的局麵,他瞬間明白了這是對方急中生智的搪塞,卻也恰好給了他一個台階,更重要的是,將矛頭再次甩了回去!
    滄圖此刻為了自保,已是口不擇言,立刻抓住這根稻草尖聲道:“陛下!絕無此事!四殿下分明是包藏禍心!他與二太子勾結已久,意圖不軌!還有陰詔司!他們也是一夥的!他們救走赤媛妃,拚湊殘卷,就是想顛覆朝綱!”
    他幾乎將所有人都拖下了水!
    場麵徹底失控,各方互相指責,謊言與真相交織,猜忌與仇恨沸騰!
    “夠了!!!”
    龍皇猛地發出一聲震天龍吟!恐怖的威壓如同實質般壓下,將所有人的聲音都強行扼斷!
    他緩緩從龍椅上站起,身體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微微顫抖。他那雙龍目之中,金光混合著血絲,掃過跪地的滄圖、滄溟,掃過一臉“無辜”的蜃晦,掃過“坦然”的敖青心和“驚慌”的滄玨,最後落在莫寧三人身上。
    失望、憤怒、背叛、虛弱……種種情緒最終化為一種近乎瘋狂的毀滅欲。
    “你們……很好……都很好……”龍皇的聲音低沉得可怕,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靜,“都想爭……都想搶……都以為朕老糊塗了……”
    他一步步走下台階,走向跪在地上、抖得最厲害的大太子滄溟。
    “父皇……父皇饒命……兒臣知錯了……”滄溟嚇得魂飛魄散,涕淚橫流地磕頭。
    龍皇停在他麵前,俯視著他,眼中沒有任何一絲父子之情,隻有冰冷的厭惡與吞噬一切的黑暗。
    “既然你這麽想要……朕……便給你……”
    龍皇猛地伸出手,五指成爪,按在了滄溟的天靈蓋上!
    “不——!!!”
    滄溟發出淒厲絕望的慘叫!
    下一刻,令人駭然的一幕發生了!滄溟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幹癟下去,磅礴的陵魚血脈精華連同他的生命本源,化作一道道渾濁的血色氣流,瘋狂湧入龍皇的掌心!龍皇那原本有些灰敗的臉色,竟瞬間紅潤了一絲,周身衰弱的龍威也陡然強盛起來!
    吞噬!他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吞噬了自己的親生兒子!
    所有人都被這恐怖殘忍的一幕驚呆了!連蜃晦眼中的戲謔都瞬間凝固,化為深深的忌憚!
    片刻之間,滄溟已徹底化為一張幹癟的人皮,癱軟在地,眼珠凸出,充滿了無盡的恐懼與難以置信。
    龍皇緩緩收回手,舔了舔嘴角,眼中閃爍著駭人的紅光,掃向癱軟在地的滄圖,以及在場所有人。
    “還有誰……想要?”
    整個歸墟龍眼,死寂無聲。
    唯有下方無盡海眼的轟鳴,如同為這場弑子盛宴奏響的喪鍾。
    莫寧緩緩握緊了拳,眼中幽冥之火第一次劇烈地跳動起來。
    這龍宮,比他想象的,還要黑暗萬倍。
    而懸浮於祭壇中央的龍珠,其內的那縷黑氣,仿佛受到了某種滋養,驟然活躍了數倍,猛地撞擊著光罩!
    交割,尚未開始。
    宴席,卻已血腥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