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枯骨綻蓮終不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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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縫中的時間仿佛凝固,唯有那三顆“枯木逢春蠱”散發出的微弱綠光,如同黑暗心髒中一絲頑強的搏動,證明著生命仍在與死亡角力。碧蘅肩頭的烏黑腐蝕在蠱蟲生機與阿橙蘿遠程渡來的蠱元共同作用下,蔓延之勢終被遏製,雖未徹底清除,但那鑽心蝕骨的劇痛已減輕不少,讓她得以喘息。夕青依舊虛弱,魂海幹涸帶來的空虛感讓她如同大病初愈,但她努力維持著清醒,雙手仍輕輕覆在莫寧胸口,感受著那蠱種與阿橙蘿力量帶來的細微變化。
最大的變數,在莫寧身上。
那枚被他內服的“枯木逢春蠱”種子,在其體內溫和釋放生機,如同春雨滋潤幹裂大地。阿橙蘿隔著無盡距離、通過那詭異“同命蠱”強行渡來的磅礴蠱元,則如同狂暴的洪流,霸道地衝刷著他幾乎徹底碎裂的經脈,強行粘合著破碎的骨骼與內髒。這兩種力量,一溫和一霸道,本應衝突,卻因同源(皆源自阿橙蘿)而詭異地融合,在他體內掀起一場重鑄生機的風暴。
但這並非他蘇醒的主因。
真正讓他從瀕死深淵中掙紮而出的,是他那被陰詔司、被冥淵以非人手段重塑的、不死不滅的本質!那深植於靈魂深處、與歸冥死氣共生的不滅特性,在受到足以徹底湮滅尋常修士的致命重創後,被外來的生機與蠱元徹底激發!
隻見他塌陷的胸膛下,無數肉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狂蠕動、交織、重塑,發出令人牙酸的細微聲響。斷裂的胸骨被強行拉扯、對接,覆蓋上新生的、泛著死氣的蒼白筋膜。烏紫色的皮膚逐漸褪去死意,雖然依舊蒼白,卻重新擁有了生命的韌性。那條幾乎報廢的右臂,腫脹消退,裂開的傷口飛速愈合,甚至連皮膚下的淤血都快速被吸收代謝。
更令人驚駭的是他左臂——那原本被蝕脈蠱與多種劇毒侵蝕得漆黑如炭、經脈盡碎的部位。此刻,漆黑的死氣不再僅僅是壓製,而是如同活物般翻湧,與侵入的毒素、蠱咒瘋狂對抗、吞噬、融合!新生的血肉在死氣中滋生,顏色卻是一種極不健康的、仿佛陳年舊屍般的青灰色,皮膚下隱隱有黑色的毒紋如同活蛇般遊動,整條手臂散發出一股比之前純粹死氣更加陰寒、更加邪異的氣息!
“呃……嗬……”一聲沙啞至極、仿佛破風箱拉扯般的吸氣聲從莫寧喉間擠出。
他猛地睜開了眼睛!
那雙眸中,不再是瀕死前的渙散與冰冷,而是燃燒著兩簇幽深的、仿佛來自九幽之底的黑色火焰!劇烈的痛苦(重鑄身體的痛苦)、磅礴的力量(蠱元與不死特性激發帶來的短暫虛浮)、以及刻骨的殺意,在其中瘋狂交織。
他幾乎是無意識地猛地坐起身!
這個動作牽扯了尚未完全愈合的傷口,帶來一陣劇烈的疼痛,讓他悶哼一聲,額角瞬間布滿冷汗。但他仿佛毫無所覺,右手下意識地摸向原本佩劍的位置,卻抓了個空。他環顧四周,那雙燃燒著幽火的眸子迅速掃過碧蘅和夕青,掠過她們臉上驚愕與驚喜交織的表情,最後落在自己那條變得青灰邪異的左臂上。
他微微動了動左手指尖,一股冰冷、沉滯、卻蘊含著可怕腐蝕與死亡力量的感覺湧上心頭。
“……沒死成。”他沙啞地開口,聲音如同砂礫摩擦,卻帶著一種劫後餘生的冰冷確認,以及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對那不死命運的嘲弄。
“喲~醒得還挺快嘛,毒舌鬼。”阿橙蘿那嬌俏又帶著一絲慵懶疲憊的聲音適時地在他心底響起,打斷了他的審視,“姐姐我差點把家底都掏空了才把你從閻王爺那兒拽回來,不說聲謝謝也就罷了,一睜眼就檢查自己的新胳膊?怎麽樣,這‘萬毒蝕骨手’的雛形,還滿意嗎?可是融合了蝕脈蠱、七絕散、還有‘藥母’的一點小禮物哦~”
莫寧眼神一冷,下意識地想調動死氣隔絕這直接響在腦中的聲音,卻發現那同命蠱的聯係因這次瀕死複蘇和阿橙蘿的全力幹預,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牢固,根本無法屏蔽。
“閉嘴,阿橙蘿。”他冷冷地回敬,語氣是慣有的惡劣,“吵死了。還有,你的蠱元駁雜不純,差點把我本就破爛的經脈徹底衝垮。”
“嗬!”阿橙蘿誇張地倒抽一口冷氣,聲音裏卻滿是笑意,“哎呦喂,真是狗咬呂洞賓!嫌姐姐我的力量駁雜?有本事你別用啊!剛才不知道是誰像塊破布一樣躺在那兒,要不是姐姐我…”
“若不是你這同命蠱累贅,我未必會傷得這麽重。”莫寧毫不客氣地打斷,試圖掙紮起身,卻因身體的虛弱和劇痛而晃了一下,被他強行穩住。
“哦?那我現在斷開連接好不好呀?讓你再體驗一下胸口開洞的涼快感覺?”阿橙蘿聲音甜得發膩,卻透著赤裸裸的威脅。
兩人之間隔著無盡距離,通過玄妙的蠱術聯係,用最尖刻的語言互相攻擊,仿佛生死與共的羈絆對他們而言隻是一場麻煩卻又無法擺脫的孽緣。但若有第三人在場,卻能從那針鋒相對之下,感受到一種詭異的、無需言說的默契——他們都清楚對方不會真的放手,正如莫寧不會真的切斷聯係,阿橙蘿也不會停止輸送蠱元。
碧蘅和夕青看著莫寧與“空氣”鬥嘴,卻大致明白發生了什麽。夕青眼中滿是擔憂,碧蘅則鬆了口氣——還能吵架,說明真的死不了了。
“夠了!”碧蘅出聲打斷這危險又幼稚的互動,將那片記載著《太素·穢土生滅篇》殘片的黑色玉片遞到莫寧麵前,“沒時間鬥嘴了!藥王的目的遠超想象,我們必須盡快破解這東西!”
莫寧目光落到玉片上,幽深的瞳孔微微一縮。他接過玉片,那冰冷的觸感和其上扭曲的銀絲符文讓他本能地感到排斥,卻又不得不集中精神。
碧蘅快速將她之前發現的篡改之處以及自己的推斷說了一遍。夕青也強打精神,補充道:“我能感覺到…這玉片上的能量很混亂,原本的銀絲蘊含著一種…古老沉靜的氣息,但那些後來添加的紋路,充滿了躁動和毀滅的意味。”
莫寧沉默地聽著,手指無意識地拂過那些銀絲紋路。他對能量和靈魂的感知極其敏銳,雖然不諳毒理,卻也能清晰感受到碧蘅和夕青所說的那種不協調與割裂感。
“需要找到篡改的規律,逆推原本。”莫寧聲音依舊沙啞,卻恢複了以往的冷靜決斷,“碧蘅,你負責毒理符文部分。夕青,你感知能量流轉的異常節點和原本的純淨氣息。”他看向自己那條邪異的左臂,眼中閃過一絲厲色,“我來試試,用這新得的‘萬毒蝕骨手’,能否逆向激發,感知那些後來添加的邪力痕跡。”
這無疑是一次冒險。用一條剛剛新生、充滿不穩定邪異力量的手臂去接觸同樣邪門的玉片殘卷,稍有不慎便可能引發可怕反噬。
“你瘋了?!”碧蘅下意識反對。
“嘖,剛活過來就又找死?”阿橙蘿的聲音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別無他法。”莫寧語氣平淡,卻不容置疑。他緩緩抬起那隻青灰色的左臂,指尖死氣與毒力交織,緩緩靠近玉片。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玉片的瞬間,阿橙蘿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咬牙切齒的味道:“……罷了!姐姐我再送你一程!忍著點,毒舌鬼!”
一股更加精純、卻帶著強烈刺痛感的蠱元猛地透過同命蠱傳來,並非滋養,而是如同一根細針,精準地刺入莫寧左臂的幾處特定經絡!
“呃!”莫寧發出一聲悶哼,左臂劇烈顫抖起來,皮膚下的黑色毒紋瘋狂遊動,仿佛活了過來。劇痛之下,他左指尖端凝聚的死氣與毒力卻驟然變得極度凝練和敏感!
他不再猶豫,指尖猛地點在那玉片之上一處被篡改的銀絲節點上!
嗡——!
玉片劇烈震顫,發出一聲低鳴!其上銀光亂竄,原本和諧的古樸氣息與後來添加的狂暴邪力瞬間衝突爆發!
碧蘅和夕青同時屏住呼吸,全神貫注!
碧蘅死死盯著那些能量衝突最劇烈處的符文變化,腦中飛速運算推演,試圖從混亂中剝離出真實的軌跡:“這裏…原句應是‘引穢培元,以毒攻毒’,被改成了‘納穢入體,同源相噬’!能量走向逆轉了!”
夕青則閉著眼,雙手虛按玉片上方,感受著能量流:“左側第三道分支…原本的能量是溫和下沉的,現在被強行改道,變得尖銳上衝…指向了心脈和識海!這是自毀之路!”
莫寧的左指尖端,青灰色死氣與玉片中反湧出的邪力激烈對抗,發出滋滋的腐蝕聲。他依靠著阿橙蘿那帶著劇痛的“輔助”和阿橙蘿共享過來的部分感知,艱難地分辨著那些後來添加的邪力特性,並將其一點點從整體中“剝離”出來。
“這裏…添加了一種…極度狂躁的引子…類似…‘藥母’的暴虐氣息…”他斷斷續續,聲音因痛苦而壓抑。
三人配合,加上阿橙蘿不惜代價的遠程支援,竟真的在這絕境之中,硬生生地從被篡改的邪功殘篇裏,逆推出了一小部分原本的真相!
雖然依舊殘缺,但方向已然不同!那並非引穢入體自毀,而更像是一種…利用地脈穢毒特性,平衡、甚至轉化劇毒的法門!
然而,就在他們即將捕捉到更多關鍵信息時——
“不好!”阿橙蘿的聲音陡然變得急促而尖銳,“藥王那邊的力量波動不對勁!他好像察覺到了什麽!‘藥母’的力量正在向你們那邊聚集!快中斷!”
幾乎同時,整個岩縫開始劇烈震動,上方石塊簌簌落下!外麵傳來無數肉藤瘋狂抽打岩壁的恐怖聲響!一股比之前更加恐怖的邪惡意誌,如同實質的潮水般洶湧撲來!
莫寧猛地收回左指,將那玉片殘卷一把抓起。三人對視一眼,皆看到對方眼中的驚悸與決絕。
剛獲得的喘息之機,結束了。
更大的危機,已然降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