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焚髓河畔正邪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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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判死生的話語如同冰冷的楔子,釘入三人心中最敏感的縫隙。窄道之上,空氣凝滯,唯有遠方焚髓河傳來的恐怖轟鳴,如同催命的鼓點,敲打在沉默的間隙裏。
    黃笙最先打破沉寂,她嗤笑一聲,盡管臉色因方才的記憶畫麵依舊不太好看,但眼神卻恢複了以往的銳利與不羈:“回頭?判官大人說得輕巧。我們陰詔司出來的人,什麽時候學會半途而廢了?更何況……”她瞥了一眼那已然恢複平靜的紅塵譜,“單憑一段沒頭沒尾的記憶碎片就想定論鬼戮那殺才的罪?我殺過的人也不少,若有人截取我揮劍的片段,豈不也是十惡不赦的大魔頭?這玩意兒,當不了證據。”
    她的話語帶著一貫的偏激,卻也有其道理。記憶可以篡改,片段無法代表全部。更重要的是,黃笙骨子裏對天律殿那套“鐵證如山”的做派極度反感。
    莫寧沉默片刻,冰冷開口:“任務未成,豈能退縮。鬼戮之罪,需當麵厘清。若其果真罪孽滔天,無可饒恕……”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道寒芒,“陰詔司內部,亦自有法度。”他的態度明確,無論如何,先見到鬼戮本人再說。此刻放棄,非但任務失敗,更可能落入某種未知的圈套。
    兩人的目光最終都落在了魄山身上。作為五印之中與鬼戮最為相熟者,他的態度至關重要。
    魄山麵容剛毅,目光平靜地迎向判死生,聲音沉穩如故:“天獄規則,魄某無意質疑。然鬼戮乃陰詔司五印戰將,其生死罪責,當由司內裁定。外界所見,未必為實。此行,勢在必行。”
    他沒有慷慨激昂,也沒有為鬼戮做過多辯解,隻是陳述了一個冰冷的事實——鬼戮是陰詔司的人,輪不到天律殿或八極天獄來最終審判。這份基於陣營立場的強硬,反而給人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感。
    判死生模糊的臉上看不出表情,唯有那雙清澈的眼睛在三人身上停留片刻,最終淡淡說道:“既然諸位心意已決,本座亦不多言。前路艱險,好自為之。”
    話音落下,他的身影再次如霧靄般消散。前方那虛幻的窄道盡頭,景象陡然清晰起來——那是一片望不到邊際的、翻滾著暗紅色粘稠液體的巨大河流!河水如同沸騰的岩漿,不斷冒出巨大的氣泡,炸開時濺射出的卻不是水花,而是點點慘白色的、仿佛骨髓燃燒後留下的灰燼!空氣中彌漫的焦臭與腥甜氣息濃鬱到了極點,吸入口鼻,便覺喉嚨灼痛,仿佛連自己的骨髓都要被引燃!
    這便是第二獄——焚髓河!需以自身意誌與修為,硬抗業火焚身之痛,洗練過往罪孽業力!
    河水奔騰咆哮,其中隱約可見無數扭曲痛苦的身影在掙紮、哀嚎,那是未能渡過此河、被業火焚盡魂魄的失敗者。
    “走吧。”魄山言簡意賅,第一個邁步走向那令人望而生畏的河岸。他周身土黃色光澤流轉,甲胄上的防禦符文亮起,形成一道厚重的光罩,將他護在其中。
    莫寧與黃笙緊隨其後。莫寧死氣外放,在體外形成一層不斷旋轉的灰黑色屏障,將灼熱的氣息與業力侵蝕隔絕在外。黃笙則玉笛輕點虛空,道道無形音波擴散,在她身邊形成一個扭曲力場,將靠近的業火漣漪巧妙卸開。
    三人各展手段,踏入焚髓河的範圍。剛一進入,一股難以形容的灼痛便從靈魂深處升起!那暗紅色的河水仿佛能無視物理防禦,直接灼燒魂魄中積累的業力!過往殺戮、因果、甚至無意間造成的遺憾,此刻都化作燃料,引燃靈魂的劇痛!
    莫寧悶哼一聲,臉色微白,但他意誌堅如鐵石,強行壓下那源自靈魂的灼痛,死氣屏障劇烈波動,卻始終穩固。黃笙也是銀牙緊咬,笛聲變得尖銳,音波力場不斷震蕩,化解著業火的侵蝕,額角滲出細密汗珠。
    唯有魄山,步伐依舊沉穩,他那厚重的防禦光罩似乎對業火有特殊的抗性,灼痛感遠遜於莫寧和黃笙。他目光銳利地掃視著翻滾的河麵,仿佛在尋找著什麽。
    突然,前方河麵劇烈翻騰,數十道由精純業火與河中沉淪者怨念凝聚而成的暗紅色鬼影,嘶吼著撲了上來!它們沒有實體,卻能直接攻擊魂魄,引動心火,極為難纏!
    “小心!”黃笙提醒道,玉笛橫吹,一道蘊含淨化之力的音波如同漣漪般擴散,將衝在最前麵的幾隻業火鬼影震得一陣模糊。
    莫寧並指如劍,死氣凝聚成一道道陰寒的劍氣,精準點射,將靠近的鬼影洞穿、湮滅。他的手法高效而冷酷,每一擊都直指要害。
    然而,魄山的應對方式,卻讓莫寧和黃笙都皺起了眉頭。
    隻見魄山不閃不避,麵對洶湧而來的業火鬼影,他低喝一聲,雙掌猛然向前平推!一股磅礴厚重、帶著浩然正氣的土黃色光柱轟然爆發!那光柱並非單純的防禦或攻擊,其中竟蘊含著一種“鎮壓”、“淨化”的意味!
    光柱所過之處,業火鬼影如同冰雪遇陽春,紛紛發出淒厲的慘叫,身形迅速消融、淨化!但與此同時,光柱邊緣波及到的一些在河水中掙紮、尚未完全失去神智的罪魂殘影,也被那無差別的“淨化”之力瞬間抹除,連一絲痕跡都未留下!
    “魄山!你!”黃笙忍不住脫口而出,眼中瞬間閃過難以置信與一絲怒意。那些罪魂殘影或許確有其罪,在此承受業火焚身之苦,但他們或許仍有一線渺茫的希望,或在刑期屆滿後得以轉生,或在某種機緣下得到救贖。魄山這種不分青紅皂白、一概“淨化”抹殺的手段,看似高效正氣,實則霸道冷酷到了極點,充滿了對個體存在與命運的極端漠視!
    魄山緩緩收回手掌,麵色如常,仿佛剛才隻是隨手清理掉了路邊的幾叢雜草。他看向麵露慍色的黃笙和眼神愈發冰冷的莫寧,語氣平靜地解釋道:“業火怨靈乃怨念聚合,清除它們,可減輕渡河阻力,避免更多麻煩。至於那些沉淪殘魂,於此間承受無盡痛苦,靈智渾噩,救贖無望,助其徹底解脫,亦是功德一件。”
    “功德?!”黃笙幾乎氣極反笑,音調都拔高了幾分,“好一個冠冕堂皇的‘助其解脫’!魄山印,你這‘慈悲’手段,可真真是讓我大開眼界!是不是所有礙事的東西,所有你認為‘無望’、‘痛苦’的存在,在你眼裏都可以用‘解脫’二字來理所當然地清理掉?!這與那些我們所對抗的、視生靈如草芥的邪魔,又有何本質區別?!”
    莫寧雖然沒有說話,但眼神中的冰冷已然近乎實質。魄山這種為了所謂的“效率”、“大局”和“減少阻力”,就可以毫不猶豫地犧牲掉任何被定義為“次要”、“障礙”或“無價值”的存在的行為模式,讓他感到一種深入骨髓的反感和警惕。這與他在冥淵經曆的那種赤裸裸的、為了生存而進行的殘酷訓練不同,魄山的“正”之下,隱藏著一種更理性、更係統、因而也可能更可怕的“惡”。
    麵對黃笙尖銳的譏諷和莫寧無聲卻冰冷的注視,魄山並未表現出任何情緒波動,也沒有試圖進一步辯解,隻是淡淡地重複道:“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渡過此河,尋得鬼戮,方是首要任務。個人好惡與無謂的憐憫,於大局無足輕重。”
    說完,他轉過身,不再理會二人,繼續邁著沉穩的步伐,向著河對岸那模糊而遙遠的方向穩步前進。那厚重如山、本該給人以無限安全感的背影,此刻在漫天飛舞的骨灰餘燼和暗紅業火的映照下,卻讓莫寧和黃笙心中,蒙上了一層難以驅散的深沉陰影。
    這焚髓河,灼燒的不僅是魂魄中的業力,似乎也將這支臨時小隊內部那潛藏的理念分歧與道路選擇,照得更加分明和尖銳。前路漫漫,凶險未卜,而真正的考驗,或許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