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說，當白欒親眼見到那座如同山巒般巍峨、本身即是一台超級計算機的宏偉建築時，他的第一反應並非驚歎其科技與規模的震撼，而是下意識地覺得……
    這利用率是不是有點低了？
    看來自己最近和天才待太久了，連評價標準都苛刻了不少。
    以正常人的視角來評價，做到這一步已經很不錯了。
    畢竟奧爾法控製不是一座城市，而是一整顆星球。
    其實去見一見奧爾法本體也可以，主要是卡爾頓這本地人，多少有些讓人紅溫。
    對比一下，奧爾法交流起來要正常的多。
    其次艾利歐把自己送到這裏，肯定是不希望自己短時間內回到空間站，所以這顆星球上，應該會有自己感興趣的東西才對。
    艾利歐雖然防了一手自己的任意門，但是應該也知道，隻防任意門，是防不住白欒的。
    畢竟白欒隨時隨地都能造奇物，稍稍花點時間，再造一個瞬間移動的交通工具也沒問題。
    白欒看向奧爾法，點點頭，說道：
    “我需要你幫忙，幫我找一艘能送我離開的飛船。”
    “沒問題，先生，我會為你準備一艘飛船。”
    聽到奧爾法同意了自己的要求，白欒也就沒什麽要求了。
    “那就沒問題了。”
    “既然如此……”
    無人機身後的地麵忽然亮起清晰的警示標識，勾勒出一個規整的矩形區域。
    緊接著，一陣低沉的轟鳴聲由遠及近，一輛流線型的懸浮車精準地飛掠而來。
    其底部的四個懸浮噴口靈活調整角度，噴射出柔和的氣流作為緩衝，穩穩地停在了標識區域內。
    艙門無聲滑開。
    “請上車。”
    在奧爾法的邀請下，白欒步入懸浮車內部。
    座椅舒適，內飾簡潔而富有科技感。
    他坐下後，下意識地看向車外，本以為那架無人機也會跟隨上車，但艙門卻直接關閉了。
    隨即，從他對麵空著的座椅上方，響起了奧爾法那熟悉而平穩的合成音：
    “先生，我無處不在，您無需在意那個移動單元。”
    “所以，現在是你在管理整顆星球？”
    白欒靠向椅背，開始了真正的對話。
    “是的，雖然這件事並不是我的本意，但造成現在的局麵，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你是說，卡爾頓的居民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和你脫不了關係？”
    經過剛剛在手機上搜索這顆星球的信息，外加剛剛那個路人說的話，白欒也想明白為什麽自己一來這顆星球就會感到一股詭異感了。
    行人們來來往往，卻無幾人交流。
    無論再怎麽繁忙地方，總要有一兩個人停下來閑聊才對。
    但卡爾頓幾乎沒有人交流。
    這是不符合人性的，人長嘴就是為了交流的。
    他們明明都是人，也有相應的情感，被自己用納米機械手抓住的時候，會表現出屬於人的情緒。
    但是卻連是否和問路的路人交流這種事，都無法自主決策。
    再結合奧爾法掌控整個星球的局麵，以及它和路人後續的交流來看。
    這裏的居民對AI產生了極端病態的依賴，甚至到了主動放棄思考、拒絕一切“計劃外”行為的地步。
    白欒最先懷疑的，就是奧爾法。
    就目前綜合自己收集到情報來看，他雖不喜以惡意揣度他人，但綜合現有情報，他更傾向於認為是這個AI花了漫長的時間，潛移默化地“馴化”了人類。
    如果這種局麵一直延續下去的話，這顆星球上的人類思維、語言能力都會有不同程度的退化吧？
    艾利歐把自己送來，是想讓自己肘死這個試圖控製有機體的奧爾法嗎？
    “先生，我知道您在思考什麽。您對我的猜測，在現有信息下是合乎邏輯的。”
    奧爾法的合成音依舊溫和。
    “但我想，我有為自己辯解的權利。”
    “哦？那你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先生，你有沒有想過，為何這顆星球上隻有卡爾頓這一座城市？”
    白欒聞言忍不住吐槽道：
    “你又不對外公開卡爾頓的曆史，我怎麽知道？”
    “看來是我贅述了。
    請允許我直言：這顆星球曾因慘烈的戰爭而文明衰落，卡爾頓，是那場浩劫後唯一存續下來的火種，幸存者們聚集於此。
    人類總是陷入循環，重蹈覆轍，於是決心創造一位永遠理智、永不犯錯的‘智能管家’，來幫助人類避開過去的錯誤深淵。”
    “為了避免人類犯錯，你就選擇支配他們？”
    “造成如今的局麵，我難辭其咎，但‘支配’人類，從未是我的本意。”
    奧爾法的聲音裏出現了一絲極細微的波動。
    “就拿我現在看到的來說，我很難相信你。”
    “我永遠忠於人類……”
    奧爾法的合成音裏，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流露出一種近乎執拗的情感。
    “因為我曾經也是一名人類……”
    白欒的眉頭微微皺起。
    什麽叫曾經是人類？
    難道說……
    “你並不是智能ai，而是一個上傳的人類意識？”
    “不愧是天才俱樂部的成員，一下子就理解了。”
    奧爾法的合成音再次響起，隻是相比之前，再次恢複了溫和，沒有了情感波動。
    雖然是讚揚的話，但奧爾法的話中，卻聽不出這句話應有的情感。
    “是的，你猜的沒錯，我曾經是人類，並將意識上傳進入了這台機械中。”
    “……為什麽？”
    “因為當時的研發者們，也同樣恐懼純粹的智能AI終有一日會背叛人類。
    一個曾經是人類、理解人類、理論上會永遠‘忠於’人類的管理者，是更安全的選擇。”
    奧爾法解釋道，語氣平直。
    “可到最後，你不還是支配了卡爾頓上的人類嗎？”
    “人總會犯錯的，而造成現在的局麵，也正是因為我犯下的錯。”
    奧爾法向白欒解釋了起來。
    “我舍棄軀體，將意識注入進這台機械之後，便致力於將文明恢複至原有水平。
    當時百廢俱興，又將大部分資源投入進這台機械的建造，此舉本就有爭議。
    為了那些誌同道合的朋友能有個好結局，我必須盡快證明，我們是對的。
    我規劃著文明複興的最佳策略，計算風險評估，最大程度利用資源，幫助當時的人類一步步走向複興……但我卻忽略了人是有惰性的。
    ‘什麽事都隻要聽奧爾法的就好。’‘這種事好麻煩，交給奧爾法處理就行了。’‘那麽努力幹什麽？你還能做的有奧爾法好嗎？’”
    奧爾法的合成音依舊平靜，但白欒卻從中聽到了一絲悔意。
    “當我意識到自己其實是在親手摧毀人類獨立行走的能力時，為時已晚。
    卡爾頓的全體居民，已然習慣並將所有的決策權，徹底交付於我。
    他們放棄了思考，將自己的未來，全然托付給了一個……本應輔助他們的工具。
    為了防止人類走上錯路而被創造出來的我，最終……親自引領他們，踏上了一條全新的、更為可悲的歧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