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願你最終,得享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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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砂顯然沒料到白欒會這麽回答,愣在了原地一會,隨後才笑著說道:
“還真是帶有天才風格的解法。”
對於靈砂的看法,白欒也笑了笑,回道:
“當然,成為天才不就是為了不慣著別人嗎?”
隨後白欒擺了擺手。
“關於我的話題,就先聊到這裏吧,我們並不是為了探討這個,才聚在一塊的。”
隨口結束這個話題之後,開口問出了自己真正感興趣的話題:
“李文傑給我寫的那封信,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想你也知道了,仙舟對於這件事的處理方式。”
“仙舟對此事……選擇了低調處理,並未將這一信息公之於眾,對吧?”
白欒推測道,隨即又忍不住略帶調侃地補充。
“不過就我接觸到的幾位來看,好像人人都對此心知肚明似的。”
“畢竟你接觸的,可都不是什麽小人物啊。”
靈砂看了他一眼,語氣平靜地指出事實。
自來到仙舟之後,自己接觸到的人,彥卿、景元、懷炎……
“好吧,這些人知道這些確實不奇怪,倒是我看得有些狹隘了。”
白欒看向靈砂,問道:
“所以,這和李文傑有什麽關係呢?”
靈砂點了點頭,開始詳細解釋:
“你應當知道,身負豐饒賜福的仙舟人,在成年之後,外貌與基礎生理機能便會長期維持在穩定的青年狀態,直至魔陰身爆發,或是死亡。
然而,李文傑在被你抽取了魔陰身的隱患、重新獲得正常死亡的權利之後,他的身體開始出現變化。”
她頓了頓,繼續道:
“皺紋悄然爬上他的眼角與手背,原本矍鑠的精神偶爾會顯出疲態,身體的各項機能指標,開始遵循短生種的規律,呈現出迅速的衰退——他在衰老。”
“這並不出乎我們的預料。”
靈砂的語氣帶著冷靜。
“在你出手幹預前,李文傑本就已處於魔陰身爆發的邊緣。
你將他走向癲狂異化的死亡軌跡,強行扭轉回了自然衰老死亡。
那麽,他的軀體隨之迅速反映出其真實生命階段應有的狀態,走向衰亡,是符合邏輯的。
豐饒賜福曾像一層光鮮的外衣,掩蓋了他生命內核已近暮年的實質;當你將那層外衣抽離,被掩蓋的真實,便無可避免地顯現出來。”
這時,她話鋒一轉,語氣中帶上一絲現實的凝重:
“但問題在於——這裏是仙舟羅浮。一位長生種身上出現如此明顯且迅速的衰老跡象,在人群中有如鶴立雞群,太過引人注目。
此事關乎你能力之秘,更牽涉仙舟對長生與魔陰身研究的根本方向,在未做好萬全準備前,必須嚴格保密。
因此,出於保護信息、同時也為了保護李文傑本人免受不必要的關注、探究乃至潛在風險,我們不得不與他商議,請他……離開仙舟,前往另一處安寧之所,安度他生命中最後的時光。”
“所以,你們將他安頓好了嗎?”
“自然。”
靈砂頷首。
“我們提供了數個方案,由他自行選擇。最終,他挑選了一顆環境宜人、遠離紛擾的星球,作為自己生命的終點站。
他的家人也會陪伴他度過這最後的旅程,幾個月,對於長生種來說,是如此短暫。”
說到這,靈砂取出了一封信,遞給了白欒:
“在離開前,他找到了我,委托我,如果你再來羅浮,便把這封信交給你。”
白欒接過那封信,從信上的痕跡來看,已經寫過有一段時間了。
“看來,這是一封告別信啊。”
白欒拆開了信封,開始看了起來:
“白欒先生,我不知道您會在什麽時候重回仙舟,而我又不得不離開,此番遠去,怕是再難歸來。
思來想去,唯有將這封信留在故土,等您某日歸來時,或許還能讀到這些字句。
說來也諷刺。
我容貌未改,身藏魔陰隱憂之時,尚能長居仙舟,如今隱患已除,反倒因老去,不得不隨家人遷居他鄉。
離別的行囊已經收拾妥當,家中幼孫把我常坐的藤椅擦了又擦,輕聲問:
‘您還能和我們一起回來嗎?’
我摸摸他的頭,竟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有時候我也會想,是不是在仙舟,時候一到,就注定無法安然赴死了呢?
當丹鼎司的醫者告訴我,我隻剩下幾個月時間的時候,我看著家人的臉,心中還是不可避免的有些失落,隻剩下幾個月了嗎?
但仔細一想,我又發覺了自己的貪心。
從魔陰身的陰影裏僥幸逃脫後,我常對著庭院裏的老槐樹沉思長生。
去除魔陰身之後,長生就能算是一件好事嗎?
永遠不會死去,是一件多麽可怕的事情啊……
如果有什麽生物能一直活下去,那即便是我這個不甚聰明的人,也能預料他的結局。
在那條路上,等待他的並非是什麽永遠的幸福,而是不斷的失去,每一次失去,都會在心上鑿開一道細痕,歲月累積,最終會抵達理智盡頭。
即便沒有魔陰身,我們也會瘋掉。
我本就是要墮入魔陰身死去的人,現在又憑空多了幾個月的清醒日子,我能再清醒的下兩盤棋,能再摸摸孩子的頭,能再在溫暖的陽光下打瞌睡,這一切一切的,本都該在癲狂中湮滅,再也不屬於我。
是您,讓我重新擁有了這些。
如今,我甚至還能期盼——在某個寧靜的日子,於家人環繞之中,靜靜地合上雙眼。
他們日後回憶起我最後的模樣,將不是一個麵目猙獰、理智全無的怪物,而隻是一個如同沉入甜美夢鄉尋常而平和的老人。
這難道還不夠嗎?
我這樣一個平凡的仙舟人,竟得以享有許多位高權重者求而不得的善終。
清晨醒來時,呼吸依然平順,夜晚入睡前,神誌依然清明。
我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呢?
回首這一生,實在平淡如水。
未曾波瀾壯闊,未曾留名青史,可細細數來,盡是些暖色的光景:
第一次握住戀人之手的悸動,孩子出生時響亮的啼哭,母親熬的那碗總是太甜的杏仁茶,即將墮入魔陰身的父親被判官帶走時,那勝過千言萬語的回望……
這些瑣碎的瞬間,串聯起來,竟是無盡的感慨——這便是我李文傑的一生啊。
對於一個踏踏實實度完自己一生的普通人,死亡便是最好的褒獎。
謝謝您,白欒先生。
謝謝您,給予我這最後的、清醒的、屬於人的光陰。
我會認認真真地過完餘下的每一天,然後,再無遺憾,亦無恐懼,從容地走向那場早已約定和的永恒安眠。
李文傑敬上。”
白欒細細看完了那封信,當最後一個字映入眼簾,他沉默了片刻,目光在信紙末尾那個略顯笨拙卻無比鄭重的簽名上停留了幾秒。
隨後,他輕輕地將信紙按照原樣折疊好,小心地放回信封中,然後珍而重之地,將它收了起來。
如果不出意外,這封信,大概就是他與那位名叫李文傑的仙舟老人,此生最後的交集了。
以後估計不會再見了,不過……
朋友,我們何必再見呢?
願你餘途平安,
願你心中常駐幸福,
願你最終,得享安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