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禁地佛塔鎖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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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腕一震,斷筆在掌心打滑,冰陽指節猛然收緊,骨節泛白。那股牽引之力未散,自血脈深處蔓延,如絲線纏繞經絡,直通心口。他低頭,左掌殘痕正微微搏動,與尊者掌中金鈴虛影隱隱共振。
    他不動聲色,將斷筆抵入掌心血痕,心相劫火順著傷口逆燃而上,灼穿神經。痛感炸開的刹那,執筆之手穩如磐石。
    明鏡尊者立於高台,錫杖垂地,金紋隱退。他望著冰陽,眼中無波,隻輕輕晃了晃手中鈴影。
    “你若願取她心頭血三滴,我便還你筆力。”聲音平緩,卻壓著千鈞之力,“你已失憶,筆亦將廢。何苦為一個注定成劍的女子,毀盡自己?”
    冰陽垂眸,斷筆尖端輕點地麵經縫,灰燼微揚。他知道這是局——尊者不殺他,是因唯有執筆者能開啟真正的淨化儀式。而他若拒絕,便再無機會踏入佛塔,見壬覺真身。
    他緩緩抬頭,嗓音沙啞:“若我能重握筆……我願取她心頭血。”
    話落,他將懷中木魚取出,雙手奉上。鏡麵朝外,裂痕縱橫,早已映不出真相。
    尊者凝視片刻,抬杖劃地。一道幽徑自石中裂開,通向遠處九重佛塔。塔身漆黑,如墨鑄成,表麵密布刻文,字跡熟悉——正是《覺夢錄》原文,一筆一畫,皆出自他早年手稿。
    冰陽踏步而入。
    每進一步,塔身文字便微微發燙,浮現出他未曾寫完的段落:“夢起於無名,覺落於殘稿”“雪庵不存,唯鏡湖照心”……那些被焚毀的記憶碎片,竟盡數刻於此塔,如囚籠般層層圍困。
    塔底地麵滲出黑絲,細如發,卻堅韌如鐵。他剛踏上第一階,腳踝已被纏住。絲線無聲收緊,似要拖他下沉。
    他不退,反以斷筆劃破掌心,鮮血滴落塔階。血未流,瞬間被刻文吸盡,整座塔輕微震顫,仿佛飲血蘇醒。
    他明白了——此塔非佛門所建,乃以他之文為基,以他之憶為磚,以他之痛為鎖。每一字,皆是他親手寫下的牢籠。
    塔心懸著一人。
    壬覺赤足垂空,雙腕鎖於金鏈,月白僧袍染塵,足踝銀鈴靜默。她閉目如眠,眉間朱砂痣暗淡無光。聽見腳步,她緩緩睜眼,目光落在冰陽臉上。
    “作者來了?”她輕笑,聲音如風過枯井。
    冰陽未答,隻盯著她雙眼。他知道,若她已被佛國控製,此刻瞳孔必會隨咒令收縮。可她眸光流轉,自然如初。
    他低聲道:“若你是局中人,此刻該眨眼。”
    她眸光微閃,瞬息閉合又睜。
    他知道,她尚存自主。
    黑絲自塔底暴起,如蛇群撲襲。冰陽不避,任其纏住雙腿,反將斷筆插入塔階裂縫,心相劫火順筆而下,探入地脈。刹那間,塔身刻文劇烈震顫,浮現無數畫麵——
    壬覺焚經,灰燼化情絲;
    她赤足行於鏡湖,足下曼陀羅花開;
    她在夢繭集市托盤,買家吞食後淚流滿麵;
    她紅衣拜堂,蓋頭下燃燒的是經文……
    每一幕,皆由他筆下生,卻在此塔中被扭曲重演,成為鎮壓她的符咒。
    “你寫的每個字,都在替我活著。”壬覺低語,聲音忽遠忽近,“可現在,它們成了鎖我的鏈。”
    冰陽抬頭,直視她:“誰讓你被困?”
    她未答,隻輕輕搖頭。金鏈微響,銀鈴依舊沉默。
    他知道,她不能說——或許一開口,便會觸發更深的禁製。
    他低頭看腳下塔階,血仍未幹,字跡因血而亮。他忽然明白,這塔並非單純囚禁,而是等待——等待執筆者親臨,以血為引,啟動最終淨化。
    尊者的真正目的,不是殺壬覺,而是借他之手,將“欲燈血脈”徹底煉化,化為佛國新經。
    他握緊斷筆,掌心血痕再度裂開。記憶已失大半,筆力漸衰,可隻要他還站著,還能寫,故事就未終結。
    “你說你是劍。”他低聲對壬覺道,“可你是我書中的人。”
    她嘴角微揚,似笑非笑。
    塔身突然震動,刻文逐一亮起,自下而上,如火線攀升。黑絲瘋狂湧動,纏住他雙臂,試圖奪下斷筆。
    他咬牙,以筆尖在塔階劃出一道裂痕,心相劫火噴湧而出,燒斷數根情絲。火焰觸及刻文,竟被吸收,轉而映出新的畫麵——
    一間老宅,子時更鼓,他獨坐案前,執筆著書。
    鏡湖倒影中,壬覺站在對岸,日複一日,焚經、赤足、搖鈴。
    而他,每夜寫她,每夜失憶,每夜重來。
    原來她從未離開過他的筆。
    原來他寫她的這些年,不是在記錄命運,而是在構建牢籠。
    “所以最深的禁地……”他喃喃,“是我自己寫過的書。”
    塔頂驟然開啟一道縫隙,金光垂落,照在壬覺身上。她身體微顫,金鏈開始收攏,壓迫雙腕,滲出血珠。銀鈴終於輕響一聲,極輕,卻震得整座塔嗡鳴。
    冰陽猛然抬頭。
    他知道,時間不多了。
    他抬起斷筆,蘸掌心血,在塔階空白處寫下第一字——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