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杜嬤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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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晉王用過膳,隨手拿起一本書研讀。俞珠便知道,他今個估計是要在這一天了。
    兩個人各幹各的事,互不打擾。
    俞珠叫來小全子,讓他去摘些臘梅。
    小全子得令,動作極快捧了一兜子臘梅來。
    臘梅嫩黃色的花瓣嬌弱,稍稍碰下就成半透明,淌出些汁水來。
    「主子,這是要做什麽?」
    俞珠女紅不怎麽樣,但俞母出身蘇州。手工活是極其精巧的,從前不指望俞珠攀什麽高枝,對她的要求就是能糊弄就行。
    所以俞珠跟母親學會了烘幹鮮花,填進香袋子裏。
    算是香囊的簡易版吧,不過烘製鮮花的手藝是獨特的,也算她費了心思。
    旁人都是縫製袋子,裏頭填的香料倒是簡單。
    多是艾草之類,透著股苦味。夏天有驅蟲的功效,又能提神醒腦。
    可這是冬天,放草藥就有點熏人了。
    晉王看著怪嚴肅的,不知對這些小女兒家的玩意兒受不受用。
    不受用也沒關係,俞珠隻是讓晉王知道自己是惦記著他的。
    她在案前坐定,先是擦幹臘梅上的水分。
    俞珠偷偷看了晉王一眼,見對方沒看她。大著膽子沒挑出缺瓣的殘花來,然後取一塊半燃的炭,在上頭架了三寸高的圍板,周圍用布帛圍了一圈。留下兩處巴掌大的通風口,用小扇子慢慢扇風。隔個片刻,用木片把臘梅翻一翻。
    臘梅的香氣被激發,滿屋子都是濃鬱的花香。
    晉王耷拉眼皮,瞧見俞珠專心的模樣。
    是給他做的啊。
    皇宮什麽都有,但晉王就是對這種把戲很受用。
    那個家夥對他的恩賜隻有這點回報的手段。
    在王府,在這小小的一寸天地,俞珠是完全依附他的。
    就像纏住大樹的菟絲子,柔弱地不像話。
    晉王耐心等待著,俞珠能端出什麽玩意。
    俞珠沉著地翻動花瓣。
    隻是旁人看來沉著,俞珠正在思考,她明明嚴格遵從母親教導的方法。怎麽翻上來的臘梅糊了?
    黑漆漆黏在圍板上,好不可憐。
    這可沒法交差。
    屋裏隻有蘭舟和蘭香,俞珠倒沒慌神。指著已經涼了的茶讓人換一杯來。
    蘭舟正要上前,被蘭香搶先一步。
    她端著青瓷的杯盞,不由分說將蘭舟擠到一邊去。
    出了門,蘭香並沒有去側室端茶,而是進了蘭溪的房間。
    「姐姐,主子正煩惱呢。」
    她低頭一瞧,蘭溪手指蹁躚,臘梅縮成了小小的一團,沒什麽多餘水分香氣卻更加渾厚。
    「姐姐的手真巧,這花烘得真香。」
    受了誇獎,蘭溪自然十分受用。
    她鬆了口氣,將臘梅收進袖子。
    俞珠在家時做這活也是全憑運氣,十次裏能有六次成功都屬不易。別提在王府,這的格局風水都與家裏不同,成功的概率就更低了。
    蘭溪近俞珠的身,偷摸著把袖子裏的花倒進去。俞珠登時挑挑揀揀,裝進袋子裏。
    袋子也是蘭溪縫的,手掌大小。俞珠小聲地跟蘭溪保證:「明個,我就好好學女紅。」
    她吐了吐舌頭,捧著香袋子去找晉王。
    蘭溪看著俞珠的背影,她骨架小巧,身上雖然有肉但腰臀並無婦人的圓潤。蘭溪比俞珠年長兩歲,已長成亭亭玉立的女子。此時她瞧著俞珠,才意識到盡管通曉人事,俞珠還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女孩。
    她不愛女紅,好玩耍好美食。還維持著在家的習慣,撒個嬌就把日課往後拖了又拖。
    蘭溪心裏兀地一驚,她的小姐真的能在後院擁有一席之地嗎?
    俞珠跪趴在晉王腳邊,小心捧上那隻香袋。
    晉王側頭,用指尖勾起袋子,有些好笑。
    「就為了這麽個醜東西,折騰了半天?」
    「嗯。」俞珠不禁有些忐忑了,「不醜啊。蠻精致的。」
    晉王嘴上這麽說,俞珠瞧見他的動作,是微側了身好叫她把香袋子掛在腰帶上就知道晉王並無不悅。
    醜隻是比起他常用的物件顯得而已,並不是討厭俞珠的手藝。
    俞珠鬆了口氣,道:「不是掛在腰帶上的。」
    晉王垂下眼,掃過俞珠雪白的小臉,情不自禁伸手摸了一把。
    「那是掛在哪的?」
    俞珠往上爬了幾步,剛好趴在晉王的胸前。
    她抬眼打量晉王的臉色,見對方神色未變,才大著膽子挑開晉王的衣襟,把香袋子裝進懷裏的暗袋中。
    「這是貼身裝著的。」
    晉王在宮裏也常見宮妃縫製香囊,陛下寵幸誰就把誰的香囊掛在腰帶上。借此,宮人就能知道哪位娘娘風頭正盛。
    可如果貼身放著,誰能看得出來,不是白下功夫?
    晉王有意提醒俞珠,「你放在這,別人怎麽知道你給我做了東西?」
    俞珠愣了愣,在家裏時俞母就是這樣做的。
    不僅僅是放在胸口周身會有揮之不去的香。更是因為醫書中有養心護脈的說法,香袋子放在胸口正是這個意思。
    「這樣就很好,放在心上。」
    晉王聞言耳根微微發燙,他自顧自的以為俞珠是不在乎名分地位的,隻要自己把她放在心上就行。
    這個要求未免太過簡單。
    晉王放下書,抓住俞珠的手,將微涼的小手伸進自己懷中。摸到裏衣縫製的暗袋裏,朝俞珠保證。
    「本王一定會妥帖的放好。」
    俞珠點點頭,笑得眉眼彎彎。
    「謝謝王爺。」
    兩個人膩歪了一陣,並不知道下頭伺候的幾個奴才心裏正百轉千回。
    晉王連著兩日歇在俞珠院裏,眼看著今日也是要留下來的。
    可見,他是很喜歡俞主子。
    雖說以後的事無法預料,但當下俞珠絕對是站住腳的。
    跟著有前途的主子,蘭香自覺日子有盼頭。
    她在廊簷下站了許久,手裏捧著湯婆子。隻是稍稍溫了,就有外院的小丫頭捧著新的湯婆子來替換。
    這是俞珠說的,她們不在屋裏伺候,外頭天寒地凍,能捂著手也是好的。
    就連外院不得臉的小丫頭也是時時刻刻有薑茶喝的。
    可以說以俞珠寬厚的性子,但凡她得了寵愛,底下人隻會越過越好。
    可身在後院,哪裏什麽都由得她想當然。
    就算如今隻有俞珠一人,也多得是眼睛在背後盯著。
    隻等著把俞珠拉下水。
    眼下快到晚膳的點,蘭舟木著一張臉來請示。
    「姐姐,我去廚房了。」
    蘭香沒吭聲,她得罪不起,可把人放在院裏顯然不是個事。
    她也隻能滴水不漏的防著。
    「我去吧,你和蘭溪姐姐去伺候主子。」
    蘭香走到外院,小全子正指使幾個人鏟雪。
    這會子天上已經不飄雪了,明天若是出太陽到處水淋淋的,主子們看了心煩,得早些清理。
    小全子嘴一向甜,見蘭香神色不虞,三步並兩步湊上去。
    「我的好姐姐是誰惹了你?我非給她點顏色看看!」
    兩個人在宮裏就認識,蘭香見他油腔滑調的樣子心情稍稍好了些。
    「你能有什麽辦法?」
    她略一抬頭,見有麵生的小丫頭在路上等著。隻一照麵就拐去了別的小徑,不多時就消失不見。
    小全子朝她努努嘴,「是不是那位?」
    他說的是杜嬤嬤,專管著後院的事。
    福嬤嬤雖說是專管王府的人員安置,可後院的奴才們隻在她麵前過了一眼,就由杜嬤嬤全權教導了。
    分到俞珠這前,杜嬤嬤特意叫走幾個丫頭談話,裏頭就有蘭舟。
    蘭香心煩意亂,她還指望在俞珠這裏出頭,怎麽能讓蘭舟事無巨細地把事捅給杜嬤嬤。
    小全子看穿了她的想法,露出個賊兮兮的笑來。
    「姐姐別煩惱了,這事交給小弟吧。」
    「你?」蘭香睜圓了眼,「你有什麽辦法?」
    小全子腰更低了點,他是個太監,在宮裏老太監教導時就說過。
    他們做太監的,算不上男人,更算不上人。要時時刻刻夾著尾巴做人,唯一的作用就是為主子分憂。
    這麽多年,他已經習慣弓著腰,露出討好的姿態。
    少年的身量還沒長成,就已經直不起背來。
    「姐姐們就是心眼太實在,哪裏非要一個正經的理由呢?」
    隻要不能伺候主子,那不就是沒用的奴才了?
    他抿了下唇,「姐姐放心吧,有小全子呢。隻要日後您在俞侍妾麵前為我美言幾句就好。」
    蘭香仍慢慢的往廚房走,兩個人沒說話卻已經達成了合作。
    那頭,杜嬤嬤沒等到蘭舟的消息。
    她不知道俞珠是以什麽方法勾的晉王三日都在她房裏。
    這位皇子在宮裏就以端正肅穆,寡言少語出名。
    對男女之事並不熱衷,多數皇子在宮中時就有宮女子伺候。
    皇後當他還沒開竅,晉王雖然隻有十六歲,可既然開府就有開枝散葉的必要。
    若是怕羞,就該找個安分聽話的女子讓晉王自己摸索。
    所以才選中了俞珠。
    聽話,膽子小,心眼實,大概率會成為後院裏默默無聞的一位。
    可顯然皇後看走眼了,這個俞珠多的是狐媚子手段。
    杜嬤嬤揮退伺候的小丫頭,心裏不由得盤算。
    對這位俞侍妾是時候早做打算。
    她想了想還是提筆寫下幾句話,打算等明日借采買的名義送出去。
    送到那位王府真正的女主人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