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針尖麥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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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俞珠的病假告罄,又要開始每天請安的生活。
    今個早上蘭溪來問她早膳要什麽,俞珠想了想要一碗肉燕和金絲燕窩。
    這都是尋常的,平日也總吃這些。
    俞珠正打算這幾日多吃些好的,全然不知後院的暗潮湧動。
    她已經十幾天沒見晉王了,府裏又才進了侍妾。
    一連四天,晉王都在孫侍妾那。
    就是不睡覺,也會去找她說說話。
    失寵兩個字在俞珠頭上晃來晃去。
    蘭溪去廚房領早膳,便由蘭香給她梳頭。
    蘭香的手更巧,給俞珠挽了個飛仙髻,沒用尋常的首飾。從院子裏折了朵月季別在發間。
    那月季還掛著露珠,粉嫩嫩顫巍巍的,一股清香的味道散開,倒是別有一番韻味。
    俞珠瞧了瞧也覺得喜歡,便從梳妝台上拿了支珍珠小釵賞給蘭香。
    蘭香將小釵收進袖中,見鏡中的俞珠臉頰粉紅,明媚倒似這朵月季。便輕聲開口:「主子今天這身真好看,就是晉王看了也會挪不開眼的。」
    俞珠撫了撫鬢角,笑得兩眼彎彎:「是嗎?那等晉王來了,你再給我梳這個頭吧。」
    蘭香的心難免沉了沉,她循循善誘,隻盼俞珠能爭點氣。
    「就算晉王不來,您也可以去他麵前啊。如今正是春日,花園裏的花開得正好呢。」
    就是賞賞景,碰見也並不奇怪。
    俞珠轉過臉,臉上笑容未變。
    她沾了一點口脂抹在唇上,那張臉由此添了幾分媚色。
    打扮是必不可少的,以防晉王突然來了興致。再者,去見王妃時如果素顏朝天也顯得格外不尊敬。
    「我不是那塊料子啦,蘭香。」
    俞珠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手。
    「你也很清楚,我沒什麽手段。就連請安都會緊張得手心冒汗。」
    蘭香忍不住叫了聲主子,不知是什麽想法。
    她壓下心裏的酸澀,道:「我去幫蘭溪姐姐布置。」
    那頭,蘭溪已經拎著飯盒氣呼呼的回來了。
    帶回來的卻隻有一碗肉燕,一碟小菜,兩塊餅子和碗百合蓮子粥。
    她擰著眉,朝俞珠道:「廚房這群捧高踩低的賤人,晉王不過十幾天沒來,就不把主子放在眼裏。說什麽燕窩是側妃才有的待遇,侍妾得晉王賞了才有。可我眼瞧著,孫侍妾的侍女秋容端了一整碗金絲燕窩走。他們如此,不就是打定了,孫侍妾進院,咱們院子裏要失寵嗎?實在欺人太甚!」
    蘭溪嘟囔道:「晉王又沒說不來咱們這。」
    俞珠在凳子上坐定了,前幾天她還有乳鴿吃,今個風向就變了。
    可也沒什麽差錯,那燕窩本就是側妃往上才能受用的。是先前晉王太寵她,廚房才上趕著巴結。
    俞珠喝了口粥,百合蓮子微微的甜,入口軟糯。是昨晚就用小火慢慢熬製的,不然不會這麽鮮甜醇厚。
    肉燕也是手打的,皮子筋道,湯鮮味美。
    老實說廚房並沒有怠慢她,隻是比從前差了點。
    這才是個開始。
    俞珠道:「好了好了,廚房說的也沒錯。」
    蘭溪癟著嘴,把所見所聞細細道來。
    「我今一去廚房就看見了孫侍妾的丫頭,嘴上沒個把門的。晚上叫了三次水也拿出來說。」
    她學著秋容的樣,抬起下巴,眼神輕蔑。伸出一隻手,翹起食指炫耀道:「王爺可疼咱們主子了,今個早上特意吩咐了讓主子多睡會,就是王妃那,若是不想去也不必去。」
    蘭溪放下手,又學起另一個小丫頭。
    「那不是比俞侍妾還要受寵了?就是俞侍妾也沒有過比晉王晚起的時候呢!」
    「哼,俞侍妾算什麽。」蘭溪雙手掐腰,眼眸半眯十分的得意樣,「我們主子一來,哪裏還有俞侍妾的份!我們主子生得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又十分的嬌蠻,便是看一眼都叫人魂牽夢縈了!」
    學完了秋容的做派,蘭溪咬牙道:「當時真想賞她幾個耳刮子!」
    俞珠聽的捧腹大笑,聽了蘭溪這話,拉住她的手:「好姐姐,可使不得。我們倆是平級,你怎麽能打她的丫頭?」
    蘭溪在另一張凳子上坐下,拍了拍大腿,「可不是嗎!咱們是沒辦法治她,今個請安怎麽也得告訴王妃!」
    蘭溪哼了聲,「她今個敢編排我們,明個就敢不把王妃放在眼裏。」
    俞珠咬了口餅子,豆沙餡的。甜甜的蜜一樣流進嘴裏,差點燙了舌尖。
    「算了算了,她這麽狂妄遲早撞到王妃跟前去。何必我們去說,倒成了背後嚼舌根的。」
    蘭溪想了想也是,又覺得秋容實在不把她們放在眼裏。氣得紅了眼眶。
    「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她才來第一天就瞧不上小姐你。」
    俞珠往蘭溪嘴裏塞了塊餅子,故意板正臉。
    「咽不下也得咽,等她落魄了我們也落井下石。可現在不行,正是她得意的時候。你沒聽嗎,就是請安她也可以不去。」
    蘭溪歎了口氣,「是了。」
    她瞧著俞珠溫和的臉,隻盼望俞珠可以做那棵常青樹。
    不求盛寵,隻求晉王時刻記得後院有她這麽個人。
    俞珠何嚐不知身邊人的想法,看蘭溪今日這樣她才後知後覺。
    倘若她不得寵,自己受苦是小事。身邊的人都是要跟著她一起吃糠咽菜的。
    做奴才的跟著主子,不就圖一個錦繡前程嗎。
    俞珠心裏好似一團亂麻,她按下不言,隻先關注如今的局勢。
    填飽肚子,俞珠活動一番便打算去給王妃請安。
    路上正好碰見孫侍妾。
    兩人打了個照麵,便見孫侍妾身形高挑,如弱柳扶風。生得一張瓜子臉,眼睛雖不大,細長的。卻格外有風韻。透著股勾人的媚勁來,那一雙彎眉又細又長,更是襯得麵如芙蓉嬌豔。
    俞珠見了,也覺得美得驚心動魄。
    和王妃的美完全是兩種風格。
    王妃的美端莊大氣,叫人不敢褻瀆。孫侍妾卻如一株妖妖嬈嬈的罌粟,叫人沾了就不想分開。
    俞珠微微福身。
    她們是平級,應當行平禮。
    可孫侍妾隻是瞧了她一眼,嘴角彎彎的,似乎並不把俞珠放在眼裏。
    她撫了撫耳後的玉釵,身姿婀娜很快就把俞珠甩在身後。
    蘭溪氣得跳腳,「什麽東西,按資曆來說,咱們也比她高一頭!」
    俞珠隻能安撫她,「好了好了,可能孫侍妾就是那樣掐尖的性子。」
    俞珠心裏明白的很,後院哪有什麽資曆,憑的都是本事。
    她是可以躺平了,可手底下的人怎麽辦?
    由此可見,怎麽躺才能躺的舒服也是種技術。
    俞珠改變了自己的想法,從在後院混吃等死變成在晉王麵前刷個眼熟之後再混吃等死。
    不然那不叫混吃等死,叫等死。
    須臾間,已經到了王妃院子。
    俞珠照例坐在板凳上,茯苓看她已經眼熟了,沏了杯茶。
    「俞侍妾請用。」
    然後又去給孫侍妾沏茶。
    「孫侍妾請用。」
    孫侍妾瞟了一眼,道:「我不愛喝白茶,換成茉莉花茶吧。」
    茯苓疑心自己聽錯了,可孫侍妾一本正經倒叫她疑惑了。
    茯苓隻能去請示王妃。
    「孫侍妾說,她不喝白茶。」
    錢婉徽正在梳頭,差點折了手裏的碧玉簪子。
    人怎麽能恃寵而驕成這樣。
    她從前以為俞珠不是個好東西,現在看來俞珠不要太聽話。
    「她既要茉莉花給她就是。」
    茯苓看王妃心情不太好,不敢再說什麽,低著頭出去。
    上了茉莉花茶,孫侍妾還笑著跟她說了聲謝謝。
    「壽姑姑,你看那個孫侍妾,尾巴都要翹到天上了。」
    錢婉徽心裏難受得緊,她是個大度的人,也願意做晉王的賢妻。可這不代表孫侍妾可以騎到她頭上。
    她也知道這是皇後特意安排進來給她添堵的人。
    皇後的人,她也不能做得太難看。
    真是難辦。
    錢婉徽心裏悶悶的,卻摸不準晉王的想法。
    倘若她去請,晉王也來。可不去請,那人半步也不來她這。
    「難不成,皇後厭棄我,連帶著晉王也不喜歡我了嗎?」
    壽姑姑示意錢婉徽不要多想。
    「晉王要是不喜歡您,您去請他又怎麽會來呢?他是不好拂了皇後的麵子。再者……」壽姑姑壓低了聲音,「那孫侍妾確實生得好看,又有幾分手段。但凡是個年輕人,有幾個能擋住的。」
    王妃就是太端莊了。
    家教如此,那些小門小戶的哪能和王妃這樣的貴女比。
    錢婉徽揉了揉眉心,「出去罷,別叫她們等急了,又鬧出什麽幺蛾子。」
    王妃落座,俞珠連忙起身行禮。
    錢婉徽看她低眉順眼,心情才好了些?
    她不想理會孫侍妾,便問俞珠。
    「身子大好了嗎?」
    俞珠道:「仰賴王妃的賞賜,已是大好了。」
    錢婉徽嗯了聲,對俞珠說:「往後不可吃那些寒涼東西了,女子的身子還是要好好保養的。」
    俞珠低頭,「謝王妃關心。」
    又聊到春天,正是踏青的時候。
    雖說俞珠這樣的侍妾是沒有出門泛舟湖上的資格,但王妃的帖子卻收了好多。
    王府後頭的金湖,這會子正是草長鶯飛楊柳依依,美不勝收的時候。
    王妃是新婦,以前王府很少宴客。這次就打算邀請些貴婦來金湖泛舟,湖心島也預備辦上茶會。
    「你們是沒有聚會好出門熱鬧了,也怕悶壞了。所以我打算過幾日在湖心島辦茶會,屆時也好放放風。」
    俞珠眼睛亮了,「那真是極好,到時候還可以紮些風箏來放。」
    錢婉徽道:「正是。」
    她指了指俞珠,「你也是太悶,雖說不能去聚會,出門買兩件衣服首飾又不逾矩。隻要注意點,別接觸外男就是了。」
    「等日後資曆老了,生了孩子升側妃。就不怕沒機會去宴會上熱鬧了,屆時還可以帶你去拍賣會見見世麵,那可都是稀奇玩意。」
    錢婉徽故意的,她就是要在孫侍妾麵前故意捧高俞珠。好讓她知道,在這個王府,這些侍妾到底飛不出她的手裏。
    可孫侍妾才不在意這些。
    知道王妃要辦茶會,她也隻是抿了抿唇。
    「不知王妃什麽時候辦茶會?王爺說了過幾日要帶我去莊子上騎馬。若是兩個日子撞在一處,我隻能先去陪王爺了。」
    錢婉徽道:「那自然還是陪伴王爺,倒用不著你兩頭跑。」
    孫侍妾微微福身,「謝過王妃了。」
    錢婉徽心裏酸澀的緊,卻又不知如何處置。她悶悶坐了會,便讓俞珠和孫侍妾都回去。
    茯苓收拾桌子,見茉莉花茶一口不剩,不禁嘀咕。
    「這孫侍妾,真的喜歡喝茉莉花茶呢。」
    回去的路上,俞珠走得很慢。
    這一次,孫侍妾倒是主動來搭話了。
    「俞侍妾。」她低了低頭,「你這是要去哪?」
    俞珠有些慌,對上孫侍妾銳利的眼眸,她總有種無處遁形的感覺。
    好像很容易就被看穿了。
    她隻能老實地答:「預備去花園裏逛逛,若是有喜歡的讓花房送兩盆到院子裏。」
    孫侍妾和她並排走著,「俞侍妾倒是不爭不搶,看得格外開。」
    俞珠摸不準孫侍妾的意思,她在假山前站定,似乎要與孫侍妾分道揚鑣。
    然而一打眼,她就看見孫侍妾的脖頸上起了不少紅疹子。
    她驚叫出聲:「孫侍妾,你的脖子!」
    孫侍妾後知後覺,頓感身上癢得厲害。一看才知道手臂上也起了密密麻麻的紅疹,她情不自禁用手去抓,一時間恐怖極了。
    就連臉上,也泛起紅。
    俞珠趕緊抓住她的手,「不能抓,會破相的!蘭溪快去請大夫!」
    孫侍妾驚慌不已,大叫著流出眼淚。俞珠隻能盡力安撫她,把人扶到床上。
    大夫很快診出病因,這是用了不該用的東西。
    抹了藥膏止癢,孫侍妾才好點。
    她躺在床上無聲淚流,秋容在一旁念叨。
    「能有什麽不該用的,左右都是廚房的東西,難不成有人在早膳動手腳?」
    這個想法被孫侍妾否定了,她可憐兮兮又斬釘截鐵。
    「早膳是和晉王一起用的,誰那麽大膽子敢動手腳。」
    說罷,又用被子蒙住臉。
    「如今我這副醜樣該怎麽見人。」
    俞珠站在一邊。剛想安慰兩句,便聽外頭通傳:「晉王到!」
    她趕緊立到一邊,恭敬地低頭垂首。
    又忍不住悄悄抬頭去看晉王。
    卻見那人長身玉立,如一陣風匆匆離開。
    連看都沒看她一眼。
    晉王溫聲哄著孫侍妾,「這是怎麽了,鬧得這樣嚴重,快讓本王看看!」
    孫侍妾柔柔地哭,「妾不要,妾沒臉見人了!」